“是我,是我害了她啊,我若小心些,能讓她足月,就算身有殘缺,她也能活下來,”梁夫人再一次失聲痛哭,“我害了三娘,我不敢認她,我也害了鄭家姐姐,這二十幾年,她一直心存愧疚!
明明都是我造的孽!
我這麼多年再也懷不上孩子,用了多少方子,拜了多少菩薩,拼死拼活得了個老來子,損了身子骨,整日里病怏怏的,這是我的報應!
但不該是鄭家姐姐,不該是她……
她是良善人吶,我才是該死的那一個!我才是……”
梁夫人的肩膀簌簌抖着,她的聲音不重,但句句都是心血淚,每一個字都沉甸甸的。
“三娘是我和鄭家姐姐之間的秘密,我不敢告訴任何一個人!”梁夫人雙手撐着床板,擡起頭來,淚眼婆娑看着謝箏,“我和我們老爺青梅竹馬,因着他高中,村裡眼紅我恨不得我下堂的人,我閉上眼睛都能想出他們的樣子來。
國子監裡頭,老爺做事也不容易,真叫人知道了……
我當時滿腦子都是那些念頭,可你知道嗎,三娘斷氣的時候,我就什麼都不想了,我睜眼閉眼都是她!
明明那麽小,就跟個貓兒一樣,連好看不好看都不知道,我就是捨不得,就是心如刀割一般。
我懷上哥兒的時候,我沒一天睡過安穩覺,我怕落下來的又是一個……
我無處宣洩,除了與鄭家姐姐說一說,我沒有旁的辦法,連我們老爺跟前,我都沒吐過一個字。
當初就沒全說實話,只說姐兒早產,落下來就斷氣了,鄭家姐姐見我悲痛難忍,就把孩子帶走埋了,老爺雖有怨言,但也接受了。
阿黛姑娘,你還未出閣,你不知道,對一個女人來說,生下一個殘缺的孩子,比不能生,更有罪過。
我就是個罪孽啊!
這些年,我時不時就想到三娘,我甚至想過,三娘再回來,再投到我肚子里,便是肢體不全,我也養她護她,畢竟,家裡狀況也和當年不同了,不用再看村裡三姑六婆臉色,我們老爺都這把年紀了,沒人再盯着他要如何如何,手上也有些銀子,藥罐子也能養了。
可我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鄭家姐姐去寧國寺,是給三娘添這一季的香油錢的,我聽說她出事,實在是又自責又難過。
當天我就做了個夢,我夢見三娘了,她跟我說,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自己、害了她、也害了鄭家姐姐……”
幾十年埋在心中無處訴說的壓抑一下子有了出口,梁夫人說了很多很多,她身體本就虛弱,長篇下來,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一般。
謝箏靜靜聽她說話,不知不覺地,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她吸了吸鼻尖,伸手拭去。
對錯是非,其實並不難分辨。
三娘是月份不足,即便她是一個四肢健全的孩子,一樣是養不活的,因而梁夫人絕不會去怪罪鄭夫人,她只會自責、內疚、痛苦萬分,她分得清好賴。
從事實上評斷,鄭夫人沒有殺害三娘,只是她心底良善,起先也許是為了寬慰梁夫人,兩個人一道分擔,總比一個人扛着要強,但時間久了,鄭夫人真的把三娘的死抗在了肩上,誦經祈福,關愛善堂里那些殘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