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想,杜楊氏放開了膽子,道:“不瞞夫人,我是認得那婦人的。”
“認得的?”楚維琳奇道,“她是金州人?夫人與她打過交道?”
杜楊氏淺淺笑了笑,搖頭道:“她名叫婉言,不是金州人,卻是在金州長大的。說起來,也是個苦命人。”
婉言是在五歲時來到金州城的,並非是隨着父母長輩一道遷居,也不是被人牙子帶來的,而是坐着花轎迎回金州的童養媳,夫家,姓杜。
“是我們老爺隔了房的兄長那一脈的。他們兩夫妻成親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偏偏他們那房,伯父已經過世了,就指望着他們夫妻傳香火,為此,我那伯娘少不得要埋怨幾句,可想盡了辦法,都沒有結果,直到第十年,夫妻兩人一道去了普陀山,求觀音娘娘賜子,回來后才有了。生下來果真是個兒子,家裡高興壞了,打小就捧在手心裡。”畢竟是家中的舊事,饒是杜楊氏這樣直爽的脾性,說起這些家常來都有些不好意思,她訕訕笑了笑,才又道,“小侄兒是個聰穎的,可是,在大概三歲多的時候,大病了一場,人人都說救不活了。伯娘哪裡受得住啊,連夜去普陀山,說要請觀音娘娘續命。來回半個月,拖着病體帶回來一個八字,說是道場里的住持大師說的,娶個童養媳,可保平安。”
只有一個八字,要在茫茫人海里尋一個人出來,難如登天。
這事情常家當初也做過,明明是依着紅箋的八字寫的,可還是尋了許久,杜家捏着這麼一個八字,也要頭痛一陣了。
“杜家裡頭,意見也不統一,有說找的,有說找不着的,伯娘本就病着,又和族裡鬧了幾回氣,也就五天,人過了。”杜楊氏一面說,一面搖了搖頭,“如此一來,更加炸開了鍋,最後還是他們兩夫妻自己拿的主意。沒要一個銅板的家產。就帶着伯娘和我那嫂嫂的嫁妝離開了杜家,在金州城裡置了個小宅子住下了。也是命里有數的,小侄兒命數未盡,還真叫他們找到了八字相合的小姑娘,敲鑼打鼓迎了回來。
那姑娘就是婉言,來的時候不叫這個名字,莊稼漢的女兒。名字也是隨便取的。等到了金州,依着住持大師的意思取名婉言。婉言來了之後,小侄兒的病真的一日一日好起來了。等隔了一年,就跟沒事人一樣了,連大夫們都連連稱奇。
杜家裡頭,也有人提出來過要讓他們一家回來。可兄嫂兩個都是擰性子,當初離開了祖宅。就咬着牙不肯回來了,一來一去磨了一兩年,在小侄兒要念書的時候,才讓他回來念得族學。”
杜楊氏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道:“這些,都是我進門之前的時候了。我也是東一點西一點聽來的,大致拼出來的。我進門后沒幾年。老太太歿了,也就分家了。杜家原本就不算人丁興旺,這一分家,多是去了外地經商,留在金州的,其實也就是我們老爺和早就分進去的那兩夫妻了。”
楚維琳靜靜聽着,若真的就像杜楊氏說的,他們和婉言的公婆應該並沒有什麼衝突,畢竟曾是一家人,雖分了家,但也多少會走動一番,尤其是,杜同知在金州也是個人物了,旁人都想巴結,自家人靠着些又有什麼不可的?
“從前是力不從心,可自打我們老爺任職之後,就一直幫襯着,”杜楊氏自己也清楚,話說到了這兒,定會讓人疑惑,因此自己解釋上了,“兄嫂都是念過書的,不是那等混賬親戚,婉言又是個好孩子,能幫上的,我們全力相幫。六年前,小侄兒進京趕考,婉言留在金州照顧公婆,直到三年前,她公婆過世,她才漸漸和我們疏遠了。
其實也不能怪婉言,只在是小侄兒不懂事!他進京求功名,把家裡事情全部丟給婉言,這也就罷了,為了讓他湊盤纏,是婉言厚着臉來找我借的銀子,我二話不說就借了,考功名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我們當叔叔嬸嬸的不幫襯着,要找誰去幫?婉言一個勁兒與我說,怕小侄兒面子上過不去,叫我千萬別叫他知道,只當這錢是婉言前些年攢下的,我也答應了。一家人高高興興送他出城,等到他金榜題名,結果呢,那死小子留在了京城,再沒一點兒訊息了。婉言托我們老爺請人去京里問一問,可是夫人吶,我是真沒膽兒跟婉言說一句實話。
那年的金榜,我們也是收到了的,小侄兒本事啊,探花郎!我杜家祖上燒了多少香,才能供出一個探花來!可我們杜家又是造了多少孽,養出這麼一個不孝的東西!他在京中另娶,只當沒有婉言這個媳婦,拋棄糟糠,也就算了,連老父老母都斷了來往,沒有來金州露過一次臉,沒有把他們接到京城裡去供養。我只好騙婉言,說小侄兒怕是沒有中,不敢回來面對父母,這才留在京中,等中了的時候,一定會衣錦還鄉。
我騙了婉言三年,直到我兄嫂過世,小侄兒都沒有回來,我想,婉言自個兒也知道,我是在騙她的,自打那之後,也就疏遠了。
話又說回來,我若是婉言,我也不想面對了。”
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具是沉默一片,感情豐富如寶槿,已經是紅了眼眶。
楚維琳心中感慨更深,六年前的探花郎,又是江南出身,在京中娶妻,她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了。
與常郁昀同科,被秦家姑娘榜下擇婿的杜徽笙杜探花,現在的杜徽笙,是秦大人的東床,也是翰林院里的編修,這個人,常郁昀還算是有些熟悉的,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杜楊氏竟然是杜徽笙的叔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