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了穿堂中的大理石插屏,前頭便是一個敞亮的大院子,迎正臉兒是一排五間上房,門口廊下站着一排身穿淺紫色褙子的丫頭,俱是低頭屏息垂手侍立。
等眾人到了近前,幾人方齊齊曲膝拜了下去,異口同聲道:“給夫人與姑娘們請安。”
進了屋去,屋內自然也是富麗堂皇,擺設俱是上等。
馬荃芳和沈奕瑤落了座,沈奕瑤對嚴茹幾人說道:“這是毅勇侯府的世子夫人,你們可以叫柳伯母。”
嚴嫣已經見過禮,便站在一旁,嚴茹幾個一一上前行禮。
馬荃芳一臉端莊而又不失親切的笑容,一點也看不出有厭煩之色。待所有人都見禮完,便有丫鬟端着紅漆描金托盤出來,上面俱是一個個紅底綉海棠的荷包,一人給一個,算是見面禮。
丫鬟雙手捧給大房兩位姑娘的時候,嚴茹和嚴玲擡眼去看沈奕瑤,見沈奕瑤點頭才收下。後面那幾個比之相比就有些相形見絀,不是膽子太大,嚴倩總眼神閃爍四處看,要麼就是膽子太小,其他三個則是從頭到尾沒敢擡頭,給就拿着。
“都是一些小玩意兒,就算是一點點小小的見面禮。”
這時,走出來一名十三四歲,皮膚白皙透亮,擁有一雙靈活調皮眼睛的少女,她身穿芙蓉色綉海棠花短褙子,下着蔥綠色十二幅閃珠緞裙,頸上帶了長命鎖翡翠瓔珞圈,端得是富貴逼人,一看就是千嬌百寵長大的貴小姐。
“阿嫣,阿嫣,是你嗎?”淑怡跳到嚴嫣身前,拉着她的手,“你怎麼長這麼高,我都認不出你來了。”
一見到兒時玩伴,嚴嫣也是一臉笑,“淑怡,你也長大了。”
“可還是你沒你高啊!”柳淑怡拿手比了比,嚴嫣比她高了大半個頭,這件事從小就最讓她糾結,“你居然比我高這麼多。”
“你從小就比我矮。”
兩個小女兒站在一起說話,均是粉雕玉琢、冰雪粉嫩,一個看起來純真可愛,一個看起來清艷無雙,看起來就彷彿是一副美麗的畫。
嚴倩看着那邊與那尊貴少女適意交談的嚴嫣,忍不住咬了咬下唇。從進入毅勇侯府,嚴倩就仿若進入了一片嶄新的天地。這裡華美、大氣、精緻、尊貴,一切的一切都與威遠侯府不一樣。
不光是宅邸不一樣,來往下人也俱是衣着得體、訓練有素,那位夫人穿得如此華麗,看起來如此雍容華貴。嚴倩從小也算是嬌寵長大,也不免自慚形穢。尤其此時見了嚴嫣坦然自若與那名少女如此融洽,更是讓她嫉妒不已。
憑什麼,憑什麼呢?她嚴嫣又有那裡如她,憑什麼在府里高人一等,出來了還是與大家不一樣!
嚴倩眼角餘光瞟到身旁嚴嬋,還有一旁坐的嚴霞和嚴娟的身上,她們拘束、坐立不安,連聲大氣兒都不敢出。明明打扮穿着都不比別人差,映襯着那幅畫面卻萌生了一種灰頭土臉,這種錯覺讓嚴倩感覺自己也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等嚴倩反應過來,她已經走去了嚴嫣的身邊,“這位是三妹妹的好朋友吧?我是阿嫣的二姐,我叫嚴倩。”
她眉眼彎彎,笑意盈盈,端得是一派從容大方。
不過這只是她自己認為的,在別人看來,這女孩兒突然走出來,明明手腳激動得發抖,卻還要佯裝一副自製從容,尤其臉上那笑簡直僵硬極了。
能和嚴嫣玩大的,自然也不是善茬。有個不是善茬的娘,再加上柳淑怡素來在毅勇侯府里千嬌百寵,只差府里所有人將她捧在手掌心裡了,哪裡是個讓人插了話不發火的主?
她柳眉豎了起來,剛要說什麼,馬荃芳出聲了:“你也許久未見過我婆婆了,我帶你去見見她老人家。”這話是對沈奕瑤說的。又視若無睹對一旁下人吩咐道:“將幾位姑娘先帶去芸香築小歇,要好生招待着。”彷彿並沒有看見這處發生的情況。
嚴茹幾個俱是站了起來,嚴倩還站在原地未動,端着一臉笑殷切的看着柳淑怡。
“這位妹妹你們要去那裡,我和你們一起好不好?”
嚴茹蹙着眉頭,想將嚴倩叫過來,又忌諱有他人在場。嚴嬋幾個都是一臉緊張的看着嚴倩,嚴玲則是眼睛里閃過一抹譏諷。
柳淑怡反而失笑了,她眼睛轉了一轉,拉起嚴嫣的手,“走啦,咱們先去見了祖母,然後換處地方說話。”
馬荃芳已經和沈奕瑤出去了,嚴嫣和柳淑怡隨後而上,從頭到尾都沒有人看一眼嚴倩,仿若她似乎就是不存在。
“幾位姑娘這邊請。”一個下人躬身低聲說道。
嚴茹擡腳欲走,又去看站在原處未動的嚴倩,她背對着眾人,只看得出她身形僵硬,卻看不見臉上的神色。嚴玲走了過去,拉起嚴倩,笑盈盈的道:“二姐姐,發什麼呆呢?知道你捨不得三姐姐,可三姐姐此時有事。”
嚴倩想掙脫,無奈嚴玲下了狠勁兒,她居然抽不動手,嚴茹也走了過來,一左一右將嚴倩夾在中間,推着跟在下人的後面。
嚴玲滿臉笑容,湊在嚴倩耳邊的聲音卻是狠絕不留情,“二姐姐,你再這麼不要臉下去,丟得可就是咱們威遠侯府的臉了。把威遠侯府的臉丟乾淨了,你覺得大夫人三夫人還有老夫人會饒了你嗎?”
“你——”
嚴玲眨眨大眼,笑着看她,甚至還嘟嘟粉色的小嘴,一派天真無邪。
“快走啦,二姐姐,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喜歡貼着三姐姐。”
聲音不大不小,有隨同的下人聽了此言好奇的望過來,嚴玲窘然望了望嚴倩,澀然對那下人一笑,那人頓時大悟,看嚴倩的眼神同情起來。
這樣就說得通了嘛,要不然哪家姑娘會如此沒有規矩。剛才那會嚴倩的表現也是落入在堂中服侍下人的眼裡,俱是驚訝不已,不過此時已經有了解答。
原來是個這裡有問題的,真可憐!
等嚴倩反應過來,想說什麼的時候,已經沒有人會聽她解釋了,俱是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瞟她一眼,甚至還體貼問嚴玲需不需要幫忙。
嚴玲搖了搖頭,示意小桃去幫手,嚴霞和嚴娟身邊的婆子丫頭倒是不想幫忙,被嚴茹一瞪,也不敢再吱聲。是啊,二姑娘若是在外面丟了威遠侯府的臉,被老夫人知曉她們不幫手,不會輕易饒過她們。
嚴霞身邊那個婆子很有力氣,宛若掐小雞似的將嚴倩抱在懷裡,嚴倩的丫頭已經驚呆了,只能跟着大家走。其實嚴倩也知道不能在外面鬧,她只是氣不過嚴玲那麽說她。
到了芸香小築,這裡臨着一小片池塘,綠綠的芭蕉、嶙峋奇石、各色繽紛的奇花異草,還有那碧幽幽的湖水,偶爾可見幾尾錦鯉在裡頭遊動,景色很是不俗。
下人上了茶點瓜果,便退下了。嚴玲一個眼神,小桃上前關了門。那婆子這才鬆開嚴倩,嚴倩這會兒已經妝容凌亂,她喘着氣看看身上皺巴巴的衣裳,尖叫道:“嚴玲,你到底想幹什麼?”
嚴玲巴掌大的小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我還想問問你想幹什麼!平日里在府里裝傻賣痴,怎麼滴到了別人府上還來這套,你都不嫌丟人!”
“你才丟人!我排行可是比你大,你別忘了!”
“那你也別忘了你的身份!”嚴茹站了出來,厭惡的看着她,“你從哪裡學來的一套做派,別人說話上去插言,人家不理你,卻在那裡裝傻賣痴。你可別忘了你姓嚴,你自己丟臉不要緊,你別連累府里這麼多與你同姓嚴的姑娘。”
五、六、七三位姑娘縮在一旁也不敢說話,只是看嚴倩的眼神里也隱隱有着埋怨。
“我哪裡丟人了,我怎麼丟人了?她嚴嫣能和人說話,我就不能說一句了?”
嚴倩滿面扭曲,歇斯底里。她從小就是個小心眼兼虛榮的,以往有裴姨娘在前面護着倒是不顯。裴姨娘被送去了清普庵,她也沒了依仗,可以說是一夕從天堂掉落到了地獄。往年她吃喝用住都不差別人,如今雖是衣食無憂,卻早已沒了那種優越感。
尤其之前裴姨娘是因為嚴茹鬧騰才會被害那麽慘,裴姨娘被送走後,被關着的嚴倩趁下人不在跑了出來,去大房狠狠的罵了一通嚴茹。至那以後,嚴茹和嚴玲看見她連話都不說了,她在府里可謂是孤苦伶仃,除了偶爾去拿吳姨娘和嚴嬋撒撒氣,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倒是有個兄弟,嚴弘自裴姨娘被送走也懂事了一些,知道看護一下這個姐姐。可嚴倩和嚴弘素來不睦,兩人一說話便會吵起來,所以平日里也不算太親近。
這幾年嚴倩已經心理扭曲了,她覺得世上所有人都對不起她,所有人都是壞人。包括吳姨娘包括老夫人,更不用提她最恨的嚴嫣。
“我覺得你這人真可笑,你是什麼身份,三姐姐是什麼身份?”
“我是什麼身份?她嚴嫣又是什麼身份?”
嚴玲嗤笑一聲,與這人說不通。她拉着嚴茹,道:“大姐姐,別跟她說了,這人腦袋與我們長得不一樣,我們離她遠些坐。”
兩人去了臨窗的桌前,從這裡剛好可以看見外面的池塘,也是一番美景如畫。
嚴嬋出來之前,吳姨娘有交代讓她看着嚴倩,此時她上前小聲勸着嚴倩:“二姐姐,你就別再鬧了。”
“滾,讓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