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帝與蕭皇後去了皇后的氈帳,許貴妃只能折道回自己的住處。
不一會兒,二皇子便到了。
許貴妃還未卸下釵環,在帳中焦躁來回踱步着。
“你這孩子也忒衝動,難道沒有看出你父皇並不願你娶那鎮國公的外孫女。本就是試探之舉,若是同意,自然是件美事,若是阻礙太大,便罷了。你何必又再次開口,丟了體面不說,還惹了你父皇生氣。”
二皇子站在一旁,俊臉一片陰鷙,沒有說話。
他也不知當時怎麼想的,只是頭腦一時發熱,便再度開了口。想着那肆意飛揚的女子,他眼睛暗了
暗。
許貴妃知曉兒子素來心高氣傲,為了大事如今已是三番四次的丟了顏面,怕是這會兒心裡也不好想,遂安撫道:“罷了,這麼一鬧倒也好,本宮當初也是一時糊塗,居然沒有差人去打聽嚴家那姑娘的品行,便會同意了此事。如今看來這鎮國公的外孫女着實是個異類,如此行徑的女子自然配不上我兒,還是另選她人的好。這樣一個女子,還是留給四皇子那膽小如鼠的窩囊廢消受吧,唯獨就是可惜了一個拉攏鎮國公的機會。”
可不是嗎?
本是計劃的好好的,許貴妃母子也明白鎮國公一向置身事外的態度,才會選了這樣一個場合開口。既給了嚴家那姑娘一個天大的尊榮,也讓熙帝與鎮國公沒有迴轉的餘地,誰能想到事情居然會發展成如今這樣。
似乎什麼事只要攙和進鎮國公府,便會橫生許多波折。
想着之前太子那事,許貴妃臉色更加難看。
“今日惹怒了你父皇,最近兩日消停些。”
二皇子沉着臉將之前弟弟與四皇子及嚴嫣起了爭執的事情說了,許貴妃柳眉蹙得更緊,“齊兒也真是,這不是火上澆油嘛,你這兩日看着他些,別讓他再捅了什麼簍子。”
母子二人又交談了幾句,二皇子才離開。
“今日之事,倒是外公連累了你。”
行至一處無人之處,鎮國公停下腳步,眼神複雜的看着嚴嫣。
如果不是怕鎮國公府攪進皇子們的紛爭,嚴嫣一個小姑娘又何必今日當著眾人的面自污。
鎮國公府確實不與皇族結親,但這只是鎮國公府一直以來的處世之道,陛下明白他們的識趣,他們也懂得不往裡頭攙和。可今日之事實屬突然,誰都沒有想象到二皇子居然會在這種場合當眾求娶,不光那會兒熙帝難以下台,鎮國公也是。
幸好有驚無險,雖是拒了個二皇子,又來了個四皇子,但四皇子一直安分守己,身上也沒有那麽多是非糾葛。
“外公千萬不要這麼說,阿嫣既是娘的女兒,又是外公的外孫女,從小外公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們都那麽疼我,我享受了鎮國公府的尊榮,自然要以大局為重。”
鎮國公拍了拍她的肩膀,嘆了口氣,“你能明白這些,外公很欣慰,只是你的婚事居然就這麼草率的定了,外公——”
嚴嫣抿嘴一笑,“孫女覺得這樣挺好的,我一日不定下親事,我爹一日不會消停。更何況和四皇子也算是從小熟識,他肯定會對孫女好的,外公不用擔心。”
對駱懷遠突然蹦出來解圍,嚴嫣有些吃驚,又沒那麽吃驚。
這些話他之前就說了一遍,只是今日當著眾人換了個方式又說了一遍。若說不感動真是假的,這貨總是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方式蹦出來,然後給她滿心滿肺的感動。
嚴嫣畢竟還不到十五,能在那麽倉促的情況下,想到推拒二皇子的當眾求娶的辦法已是極為難得。她也是個女孩兒,也會希望眾人不要用那種怪異又夾雜了許多內容的眼神看自己。
她當眾自污難道會沒感覺嗎?肯定不是,只是必須這麼做。
那種尷尬的情況,連鎮國公都不能站出來替她遮風擋雨,她一個人去承受‘果然嫁不出的尷尬’,她難道不會覺得尷尬嗎?肯定不是,只是她習慣用冷硬甚至漠然的面孔,去對待這種處境。
她從小就不是常人眼中一個合格的貴女,年紀越大偏得越遠,性格已經成了定局。她偶爾也會羨慕大姐嚴茹,羨慕柳淑怡,她們一個雖出身不高,卻有一個可能有着各種各樣不上檯面毛病的薛氏護着,一個是天之驕女,可以在爹娘哥哥們縱容下肆意單純的活着。
她從來沒有過這些,如今稍微能順心一些,不過是憑着這滿身的刺,捍衛着屬於自己的領地。只要有人敢來進犯,她定然讓來犯者不能囫圇退下。
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彪悍的處世態度,也習慣了一個人去承擔去面對各種各樣的困難,哪怕她娘如今已經醒悟換了態度,她也學不會有苦有淚去躲在母親的羽翼之下尋求庇護。只是偶爾她也會脆弱,也會需要人安慰,也會需要別人的肯定,來堅定自己的內心一直的堅持。
有那麽一個人,從兩人相識就一直一直告訴她——
你很好,很好,哪裡都好。她的所有離經叛道與驚世駭俗在他眼裡都不是問題,他甚至還告訴她,他很喜歡她,喜歡了好久。
這就是喜歡嗎?
嚴嫣知道駱懷遠跳出來給她解圍,自己本身冒了多大的風險,他一直裝成那樣,就是為了不惹人眼。可今日卻因為她,之前所有辛苦全部付之東流。以後不管他如何,因為與她牽上了關係,便不可避免落入了人眼底。以後的日子肯定沒有之前安逸,甚至可能會被人當做假想敵來防備。
以前在兩人的交流中,嚴嫣知曉駱懷遠的願望什麼,他最大的願望就是遠離皇宮,遠離這一切,自由的、痛痛快快的想幹什麼就去幹什麼。
而如今他的願望還能成真嗎?嚴嫣不是太懂他口裡的自由是什麼,但可以想見日後定然沒有這麼容易。
這就是喜歡嗎?
為了喜歡,放棄了自己的好不容易得來的安逸?
他能犧牲了這麼這麼多,既然如此,嫁給他,好像也沒什麼。
見嚴嫣提起嚴霆,鎮國公皺起濃眉,“那個畜生如今和二皇子一系走得越來越近了,這次狼群之事,就算不是他做的,至少也知情,你有什麼想法?”
這幾日不光太子一系著手在查那事,鎮國公也沒拉下。
因着有嚴嫣幾個當事人提供完整的消息,再加上鎮國公所查到的東西,鎮國公已經差不過將事情來龍去脈還原了個差不多。
說白了,這就是一個套中套。之前那個套,是針對太子而去,可惜被嚴嫣一行人突然闖入打亂了布局,讓太子逃了出去。之後的一個套,則是根據當時那種情況臨時布局出來的。那些人想利用太子的貪生怕死及推沈祁、四皇子做替死鬼的事情,來造成太子失德的鐵證,拉太子下台。
許貴妃手中的人並不多,唯一能得她信任又能參與進這種機密事,唯屬她的親弟弟許向榮無疑。
當日嚴霆是和許向榮一起進了狩獵區的,之後又那麽湊巧的出現,由此推斷嚴霆一直跟着許向榮,當日定然在。也就是說他眼睜睜看着女兒被狼群包圍,甚至做出放棄女兒性命的決定,只為了成就二皇子的大業與自己的前程。
這才有鎮國公的畜生一說。
嚴嫣抿着嘴,深吸一口氣,道:“孫女本是想讓娘親與他和離,可是阿陌——”
鎮國公又拍了她肩膀一下,“這事你不管,外公來辦。”
“外公——”
“你好好的看着你娘和阿陌,然後專心備嫁。賜婚聖旨若是下來,婚期大概會定在一年左右之後,畢竟皇子大婚不同尋常,光禮部準備便需要花不少時間。現在你先回去,免得你娘掛心擔憂。”
嚴嫣點點頭,便往威遠侯府的氈帳快步行去。
還未到近前,就發現翠萍和梅香兩個站在帳外,滿臉焦急的模樣。一見她回來,便急步過來,說侯爺來了。
嚴嫣並不意外嚴霆會來,之前若不是外公過來,嚴霆就將她帶走了。
來幹什麼?不外乎質問為什麼打亂他的盤算。
外面的動靜,裡面的人似乎也聽見了,就聽嚴霆在裡頭暴喝一句,“你這個孽女,還不給我進來!”
嚴嫣抿抿嘴,掀了門帘,踏了進去。
只見嚴霆坐在上首處,沈奕瑤坐在一旁,嚴陌也在,一臉防備的看着嚴霆。
“你干甚如此說阿嫣!”沈奕瑤不滿道。
嚴霆臉色如鍋底,黑得厲害,整個人都充斥在一股狂暴的氣息之中,不復往常淡定。
“你自己問問她幹了什麼好事!哪個給你這麼大的膽子拒了二皇子的求娶?為了不嫁二皇子,不惜自污。如今倒好,攤了一個萬事不中的四皇子,你滿意了?”
沈奕瑤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知曉嚴霆滿身怒火的來了,說要等她的好女兒,其他再不說。
怎麼倒扯上婚事什麼的?什麼二皇子四皇子?
嚴嫣言語簡潔的將事情說了一下,一旁的嚴陌聽得小嘴都合不攏了。
也就說以後駱大哥是自己姐夫了?
沈奕瑤聽着,眉頭越皺越緊,之後聽到是許給了四皇子,倒是和緩了神色。
“嫁給四皇子,總比二皇子好。”
四皇子就是遠兒那孩子,雖說人胖了點,但人品沒得說。
見着母女二人自顧自的說自己的,再加上這句四皇子比二皇子好,嚴霆再也沉默不了,掀了身前的案幾。
“無知婦孺,人中龍鳳不選,倒選了個蠢笨如豬的。”
嚴霆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眼裡閃着滔天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嚴嫣扯扯嘴角,“你若是有什麼不滿,可以去對聖上說去,這是陛下賜的婚。”
“你不提這些還好,哪個給你的膽子讓你當眾現丑的,你不光將自己貶低得一文不值,你那什麼老而不死的惡婆婆說的可是你祖母?你這個不忠不孝的東西,看我今日怎麼收拾你!”
嚴霆臉上的肌肉在憤怒地顫抖着,眼睛里並出火般凌厲的目光。逼了過來,上前就想扇嚴嫣一巴掌。
完了,全部都完了,他的盤算,他的國丈夢,還有這個孽女當眾拒嫁,定然會惹怒許貴妃及二皇子,他該怎麼和二皇子那邊交代?要是二皇子因這件事惱上了他,他以後的前程……
種種錯亂的想法充斥在嚴霆大腦,讓他逐漸清明不了,眼睛也紅了起來,不管不顧便要對嚴嫣動手。
嚴嫣要是被他給打到,她該去撞牆自盡了。
她一個閃身避了開,嚴霆的手揮了個空。
只聽到一聲宛如失了幼獸的母獸泣鳴,沈奕瑤沖了過來,將嚴霆撞開。
她渾身顫抖的將女兒護在身後,瞪着對方,“嚴霆你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