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堂日日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兒。
自上次老夫人再度昏厥,醒來之後病情便更加嚴重了。左邊半截身子徹底動彈不得,左臉也歪斜不受面部肌肉控制,之前還能說話,只是說得含糊不清。這下倒好了,想說幾個字都甚為困難。
嚴弘本是養在榮安堂,因老夫人的病重,被挪去了前院。一般男孩十歲左右便會離開后宅,嚴弘算是晚的了,俱因老夫人不放心他。
一併挪去前院的還有嚴陌,他今年十一,也不能總讓他跟嚴嫣住在凝香閣。
嚴嫣親自去挑了一個院子,距離嚴弘的住處甚遠。一番修繕收拾后,便差人將嚴陌的一應用物俱挪了過去。燕兒和鶯兒俱跟了過去,還有董媽媽,其他服侍的下人則大多選的是小廝。嚴陌所住的院子緊鄰沈奕瑤那隊侍衛上值的地處,安全倒是不用擔心的。
天氣更加冷了,似乎只是一夜的時間,天地間便籠罩上一層白。
外面滴水成冰,錦瑟院的暖閣內,地龍燒得暖融融的,屋角放了一隻三足鎏金鸞鳥香爐,裡頭熏着百和香,香味兒若有似無,卻沁人心扉。
沈奕瑤與薛氏兩人身着薄襖,坐在炕上,一人手裡端了一盞茶,正在說話。
談的大多是嚴茹嚴玲兩人的婚事。
這些日子上門提親的人並不少,沈奕瑤日里在外行走,因嚴嫣已經定親,屬於備嫁階段,不適宜在外走動,便總是帶着嚴茹和嚴玲,看中兩人的人家並不少。
女兒無人津問的時候,薛氏着急。如今有人問了,薛氏又焦頭爛額的,俱因不知該如何選擇。
要說以嚴茹的身份能有什麼太好的親事,大抵是不可能的。因着高門大宅的貴婦人們選兒媳婦不光看中人品,家世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嚴茹身為侯府庶子的嫡女,其父不過是個七品的閑差,僅這一項便讓許多看中嚴茹與嚴玲的貴婦打了退堂鼓。
當然也少不了有看中其人品與待人接物,亦或是見沈奕瑤對兩人頗為親近以及有個身為皇子妃堂姐妹的,只是這些人家大多家世算不得頂好。即是如此,也是薛氏之前所不敢想象的。沈奕瑤將漏了口風的人家說與她聽,薛氏連着幾日都沒有睡好覺。
與嚴郅幾番商量,薛氏才選了幾戶人家,又拿來讓沈奕瑤參謀。
沈奕瑤一身嫣紅色海棠薄襖,斜靠在引枕上,與薛氏緩緩道來:“大嫂選的這幾家,梁大人清正廉明,家風甚好,梁夫人為人寬厚,家中有一女,但素來是個膽小內向的性子,想必日後定不難相處。這梁少爺乃梁家的嫡長子,若嫁過去,日後大姑娘是要做宗婦的。而這慶安伯家,家世不錯,慶安伯也是老牌子的勛貴之後,只是大熙異姓爵位大多五世而斬,慶安伯如今已是最後一代了。慶安伯家的這位嫡次子據說極有文采,若是日後慶安伯逝世,倒也不是不能自己謀個出身……”
薛氏聚精會神的聽着,她不常在外走動,對京中許多府上的情況都不得詳知,沈奕瑤說的這些俱是她最想知曉的。要知道選婚事不能光看外表,還要去看內里,誰能想知道是不是面甜心苦。
經過沈奕瑤一番指點,薛氏更加猶豫難斷了,匆匆告辭說是回去與大爺再商量商量。
與此同時,凝香閣里。
西間的大炕上,嚴嫣嚴茹以及嚴玲三個也坐在一處說話。
這些日子薛氏的焦慮也感染到了嚴茹,只是她作為女兒家也是不好開口詢問的,便只能私下裡偷偷和兩個要好的姐妹說上兩句。
“大姐你就別擔心了,我相信母親定會給你挑一個如意郎君。”嚴玲打趣道。
“呸呸呸,什麼如意郎君,你個小壞蛋,這種話可不能拿出去說。”嚴茹臉頰緋紅,神色又窘又羞,遮掩似的去搔嚴玲的癢。
嚴玲連連討饒,笑着道:“這處又沒有其他人,說說又沒甚。你看三姐定了親以後,那四皇子日日不拉往三姐這裡送東西,趕明的讓母親也給你找一個這麼體貼入微的姐夫。”
嚴茹更窘了,嚴嫣在一旁笑道:“好啊,你倒是連我都排揎上了。”
嬉鬧了一會兒,嚴茹面現忐忑之色,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嚴嫣端起炕桌上的茶,啜了一口:“大姐你就不用擔心了,有大伯母為你把關,必然會順順遂遂。”
“希望如此,我只是在想,若真是定下了,就這麼嫁了?”嚴茹捧起茶盞,卻並未就口,水汽氤氳,恍惚了她的眼色。只見她輕輕一嘆:“可畢竟彼此都是不識的啊!”
“歷來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來的什麼相識不相識,總不過是過日子,定然在哪兒都能過好。”都是快要定親的人,嚴玲自然也想曾過這個問題,只是她比嚴茹要想得開的多。
自古以來,男女婚配俱是如此。男方倒還好些,世俗自來便對男人寬容許多。相反女兒家嫁人卻不亞於是一場賭博,好便是好了,不好?像嚴茹這個年紀是不能體會什麼叫做不好。若不然薛氏以那麽乾脆的為人,也不會猶豫如此。
曾經,沈奕瑤何嘗不也是這種心情,尤其有她自身的例子在前,她更是慎重了又慎重。幸好熙帝賜了婚,對方又是自己早就熟悉的晚輩,人品性格俱是了解的,不然沈奕瑤比起薛氏也會不予多讓。
“好了好了,都別長吁短嘆了。就像四妹說的那樣,總不過是過日子,只要自己能立起來,在哪兒都能過。所以大姐你這性子要改改,別太軟了,要不然以後去了婆家會受欺負。”
倒是嚴玲,嚴嫣並不為之擔憂。這些日子的相處,嚴玲表面上雖不顯,實則為人處事無不比嚴茹更要成熟老練一些。平日里去別府做客,有時候嚴茹做的不到的地方,嚴玲都會不着痕迹與她遮掩。
畢竟是出身不一樣,遭遇也不同,嚴玲從小便得為自己打算,夾縫裡求生存,而嚴茹卻是從小在薛氏羽翼下長大的,為人雖聰明,但到底心性還是稍顯單純了一些。
按下不提。
薛氏雖日里忙着女兒的親事,老夫人那裡卻一直未放鬆,與之相同的還有一個陳氏。
陳氏打得什麼主意,大家都知曉。
見薛氏與陳氏有相爭的意頭,沈奕瑤還問過緣由。
薛氏只是笑而不語,讓沈奕瑤接着往下面看就是,沈奕瑤心中綽綽約約也是有些明白其中意思的。
老夫人如今甚為可憐,成日里癱瘓在床起不來,連說話都頗為困難。
往日里陳氏管家受她的鉗制,大事小事都要問過她才好,如今老夫人言行困難,便將榮安堂乃至其他事情交由了趙媽媽。當然此事肯定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說的,難不成堂堂威遠侯的夫人還要受一個婆子的管制不曾,一般心中有數的都會明白這趙媽媽站出來是老夫人的意思。只可惜陳氏也不知是真傻,還是故意裝傻,居然有點視趙媽媽若無物的意思。
平日里只管自行其道,雖也像之前那樣過來向老夫人稟事,只是日里行為舉止頗有些不管不顧之嫌疑。
老夫人沒少生氣,只是這會兒身體不允許她生氣,為了自己的老命着想,只能極力壓抑。趙媽媽心中也憋屈,可老夫人身體受不得,平日里陳氏做了什麼,她半分的狀不能告不說,還要為其遮掩一二。
陳氏見無人能鉗制她,連薛氏都對自己暫避鋒芒,氣焰更甚。
也不知她與嚴瞿是怎麼商量的,特意抽了一日將大房二房三房的幾個主子都聚在一起,準備商議老夫人卧病不起,以後府中管家的具體章程。
說白了,陳氏就是不甘只管着家,連老夫人手裡捏的進項也想沾染。
按理說沈奕瑤是最具有資格的,只可惜她一向表現的對此沒有興趣。陳氏為了防她臨時改意,剛坐下便說了一句:“我也是見二嫂成日里事忙,畢竟阿嫣嫁的是皇家,這備嫁之事定然不簡單,想必是沒有空閑來打理這些,才想着大家都坐在一起理個章程出來,畢竟這馬上就近年關了。”
陳氏一臉的笑,話又說成這樣。別說沈奕瑤本就興趣缺缺了,就算有那個意思也被她一句話給堵了回來,所以說這陳氏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只是以往藏得比較深罷了。
“那就有勞三弟妹費心了,我確實沒空閑。”
連沈奕瑤都如此表態了,更不用提薛氏。
陳氏滿臉遮不住的笑意,眼神得意望了薛氏一眼。薛氏只笑不語,側身過去與沈奕瑤小聲說話。
不多時,嚴郅與嚴瞿先後到了,緊接着嚴霆也來了。
見嚴霆行事匆匆的,陳氏也沒耽誤便將事情大概的說了一下,話意俱是體貼老夫人不能受累、娘辛苦了一輩子也該歇一歇了之類的話語。
確實是如此,以老夫人這個年紀,若不是她攬權攬得厲害,早就應該交出來了。不管是從名義上還是大義上,陳氏的建議都說得通。
既然這項說法能夠通過,接下來便是誰來管這些。
陳氏當仁不讓的自薦了自己,並說老夫人也是這個意思。沈奕瑤並未表現出有異議的樣子,薛氏也未出聲,事情便這麼定下了。
之後三個男人各忙各的去了,薛氏與沈奕瑤本想各自回院子去,哪知陳氏卻說道:“兩位嫂子且慢,定了這麼大的事,自然該我們三個做兒媳的親自去稟報給娘,免得娘還以為是我一人之意。”
這陳氏真不是該如何形容她,即是做了,還想讓人為之遮掩一二。真應了那句俚語,又想當□□,還想立牌坊。
沈奕瑤不置可否,薛氏面含譏笑,陳氏只當她是嫉妒,見兩人沒提出異議,便率先帶頭往榮安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