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呼的迎面刮過,割得臉頰生疼。
沈奕瑤被無孔不入的寒風吹得幾乎擡不起來頭,只能將臉埋在蕙娘的肩胛處。
“蕙娘,咱們逃的出去嗎?”
身後的追兵緊追不捨,幸好蕙娘身手敏捷,速度也夠快,雖是以腳力拚馬力,一時之間也難分伯仲。
騎在馬上的黑衣蒙面人只能泄恨的遠遠用弓箭往此處射來,但因距離太遠,風速又大,很難射中。蕙娘臉不紅氣不喘往前狂奔,但凡耳朵一動,手中的鞭子便宛若長了眼睛似的往後揮去,打飛身後射來的箭矢。
“夫人別擔心,我放了穿雲箭,咱們的救兵很快便會到的。”
駱懷遠弄出穿雲箭后,便給鎮國公送了一批,之後嚴嫣出嫁,為了以防萬一,也給了蕙娘幾個,哪曾想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場。
只是蕙娘並未說實話,此處離京太遠,穿雲箭就算放出,也恐怕無人能看到。她之所以會放出那枚穿雲箭,不過是恐嚇對方告訴對方自己有援兵,順便為留下的薛氏及翠巧留有一線生機。
至於她們的一線生機,還得拚命。
眼見身後那群人越追越近,蕙娘哪怕輕功過人,跑了這麼久,也早已有些體力不支了,更何況身後還背了一個大活人。
雙方的距離越拉越近,射過來的箭矢也越來越多,蕙娘已經從隔一會兒揮一下鞭子,到如今停不下手裡的動作,不時便能聽到咚、咚兩聲,箭矢扎進沈奕瑤身後的木板之上,那急沖而來的力道甚至讓蕙娘的動作不再流暢,變得踉蹌起來。
這一切,伏在她背上的沈奕瑤,可以很清楚的感覺到。
蕙娘心急如焚。
若是沒有帶人,她早就逃出去了。可是帶上一個人,就宛如給她帶上了一把枷鎖。不但讓她動作不再靈敏,還要擔心身後之人是否會受傷。畢竟那處木板也只擋了沈奕瑤頭和背部,其他處還裸/露在外,若不然蕙娘也不會如此不嫌麻煩的打落箭矢。
她看見官道一旁的密林,心中一動。
敵強我寡,對方有馬,她無。看來想憑一己之力是無法跑出去了,還是先拖延時間,看是否能等來救兵。希望那邊的侍衛能跑出去一二,也好回京求援。
“夫人您注意躲好,蕙娘決定先避進林子里去。”
沈奕瑤小聲的在她背後嗯了一聲,往下縮了縮。
言罷,蕙娘便改了道,鑽入密林之中。
密林之中山路多為崎嶇,但是崎嶇也有崎嶇的好處,那就是馬匹進不來。蕙娘的速度雖是被迫放慢了,但是被放慢的還有對方。
後方追趕之人見蕙娘進了林中,便下令棄馬繼續追擊。
另一邊,蕙娘消失在遠處之後,這群黑衣蒙面人便一分為二。一部分綴在蕙娘身後追了過去,還留有一小部分與幾名護衛繼續纏鬥。
不多時,這幾名護衛中其中一個打了個手勢,幾人便分頭逃竄出去。
這批襲擊者狠就狠在出其不意,並且心狠手辣,見其攻擊的方式與埋伏的地點,分明就是打着一網打盡的想法。論群戰,沈奕瑤身邊這些護衛自是不是他們的對手。可若是論單打獨鬥,又是生了逃離之心的人,卻是阻攔不住的。
也不過一眨眼間,場中屬於威遠侯府的還能逃的人便都逃了,只留下一地的死屍。
這批黑衣人開始收拾殘局,屬於己方的屍首俱是被人帶走,又分別步出兩名黑衣人去查看馬車內的情形。一名黑衣人往方才沈奕瑤所坐的那輛馬車走去,此時這輛馬車早已是滿目瘡痍,車廂之上密密麻麻插得都是箭,像是一個偌大的刺蝟。
車門依舊頑固的堅守着自己的崗位,雖然破了兩個洞,看起來有些寒酸。他拉開車門,只見車中倒了兩女,俱是身中箭矢倒在血泊之中。定睛看了看對方容貌,黑衣人便砰地一聲甩上了車門。
“頭兒說的果然沒錯,不是調虎離山。”
其實一開始這些人也懷疑是調虎離山,只是這群人的首領知曉目標身邊有個武藝高強的女人。彼時蕙娘出現,又遠遁而去,大批人馬便毫不猶豫的追了過去,僅留了一小半以防有詐。
這也是那幾個受傷的護衛能逃出去的原因,這些人的目標並不是這些護衛,而是被蕙娘帶走的沈奕瑤。之前所有人俱是見過沈奕瑤的畫像,但是車中那兩名婦人分明不是。
“撤!”
領頭之人一聲令下,這群人便訓練有素的鑽入樹林之中消失而去。
過了良久良久,原本倒在車中血泊的薛氏,突然睜開雙眼。她齜着牙坐了起來,用另一隻手去推了推翠巧。
翠巧爬坐起來,抖着嗓子:“大夫人,你說的辦法果然有用。”
天知道剛才那會兒她有多麼的緊張,生怕自己裝砸了,只能一味在腦海里想着大夫人所說的話,全當是自己已經死了。
薛氏苦笑着:“不過是賭了一把罷了。”
彼時在馬車裡聽到蕙娘的話,薛氏就開始動腦筋了。她知曉這是蕙娘在給她們留生機,但這生機也得把握的住才行。
眼見敵人分散行事,外面那些護衛也各自逃命了,薛氏急中生智從車廂內撿了兩支箭矢起來,將衣裳里多墊幾層綢布,然後將箭矢狠狠的插了上去,佯裝中箭的模樣。為了以求真實,她與翠巧兩人俱是用箭頭划傷了自己的胳膊,弄了許多血塗抹在中箭處,並將血淋得到處都是。
想到血,這兩人才感覺到頭暈,少量的血並無用處,為了瞞混過去,兩人也是下了大本錢的。兩人看着手腕上的傷口,用手去捂卻毫無用處,血根本止不住。
翠巧不知自己是被嚇的,還是失血過多,想站卻站不起來。
見薛氏同樣也是如此,她不禁苦笑:“大夫人,咱們不會逃過了那些歹人的屠刀,自己反而流血流死了。”
薛氏連連呸了幾聲,此時她形容狼藉,釵橫鬢亂,十分狼狽。往常一個頗為爽利之人,這會兒有氣無力、嘴唇發白。
“應該不會,弟妹那些護衛應該還會迴轉過來。”
這些話其實是薛氏安慰自己的,那些護衛本就是保護沈奕瑤的,如今沈奕瑤被蕙娘帶走,生死不明,又怎麼可能會迴轉來看她們。
長袖下的手腕還在不停的淌着血,薛氏不禁有些後悔剛才莽撞了。只是生死之間,又哪裡能考慮周全,好不容易逃過一劫,這會兒又面臨著失血而亡的危機。
隱隱似乎聽到了人聲,薛氏打了一個激靈。
“翠巧你聽聽,是不是有人來了?”
翠巧迷迷糊糊晃了晃頭,卻怎麼也清醒不了。
就在此時,馬車的門被打了開,現出兩名模樣十分狼狽的男子。
見其打扮,正是剛才逃竄而走的護衛。
“大夫人,你們還活着?受傷可嚴重,請恕屬下唐突了。”
這兩名男子跳進馬車,扶起薛氏去看她胸前的傷口。
薛氏打起精神來,搖了搖頭:“這傷是假的。”她將胸口的箭矢拔了出來,丟開,又揚了揚手,“這裡的傷才要命,那個也是。”
這兩人滿臉錯愕,倒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心中感嘆薛氏聰明過人之餘,趕忙從懷裡拿了金瘡葯倒在了兩人傷口之上。
只聽得‘滋’的一聲,薛氏痛呼,那邊翠巧眼淚都出來了。
一名護衛解釋道:“這葯上的時候疼,但止血非常好。”
見兩人傷口不再往出冒血,又倒了些在上面,才撕了衣擺簡單的包紮一下。
“弟妹怎麼樣了?你們可是有人跟過去,那蕙娘一人恐怕逃出去很難。”
護衛面色沉凝,“我們之前分散逃離,之後又匯合到了一起,已經派了兩人回京報信,還有兩個從後面跟了過去,我們兩人被派回來看是否還有活口。”
“都死了?”翠巧慘白着臉問道。
護衛沉默的點點頭。
其實是可以想象的到的,薛氏和翠巧之所以能夠活下來,一是憑着薛氏機敏過人,還有最大的原因則是這輛馬車造得非常結實,幾乎沒有箭矢射穿進來,僅有幾枚流矢還是從窗子花格里飛進來的。
後面那輛下人們做的馬車,又哪能與這輛相比,自然是早就被射成了刺蝟。
薛氏恨得咬牙切齒:“若是讓我知曉是誰幹的,非扒了他的皮,生吞了他不可!”
之後,幾人相攜下了馬車。
其中一個出去看能否找到人或者馬,送他們回京。
還有一個則是陪着薛氏兩人躲在一旁樹林里。現場情形慘不忍睹,又是在官道之上,實在惹人矚目。若是碰到善意之人還好,若是碰到想趁火打劫的,如今大傢俱是受了傷,還是躲着些好。
沈奕瑤已經不知道自己多少次被樹枝刮傷了臉和手,卻是一聲不敢吭。
蕙娘比她更為狼狽,早已是灰頭土臉,臉上血痕累累。
後面的人追得很緊,蕙娘為了逃竄,各種方式都用了,卻依舊被人不遠不近的綴着。這其間沈奕瑤說了無數遍讓蕙娘放她下來自己逃,蕙娘都沒有理會她。
沈奕瑤臉上的淚痕濕了又干,幹了又濕。
一陣人聲傳了過來,跟隨而來的便是幾枚飛箭。蕙娘為了背後的沈奕瑤,只能硬扛着擋了回去,打落這片箭雨後,腳跟一踩,折身一騰,又竄入叢林之中。
後面追擊之人不禁一聲暗罵:“這女人真像打不死的蟑螂。”
他身邊一人輕蔑一笑:“她體力已經不支,此處離京城甚遠,就算有救兵來,這些時間也足夠我們將目標拿下。大家動作都放快一些,別跟丟了。”
……
被派回去報信兩人是分開走的,就怕對方還有后招圍堵他二人。
其中一人運氣不錯,半途之中碰見一輛騾子車,他撲了過去搶了對方的騾子,丟下一塊銀子,便飛馳而去,根本不顧那騾車主人在後面哭天喊地直抹眼淚。
這護衛品行不錯,唯獨不諳市價,市面上一匹上好的騾子得二三十兩,他順手扔過去的那錠銀子卻只有五兩之多,怪不得人家會哭天喊地直罵娘。
眼見離京城近了,他從懷裡掏出一枚信號彈點燃便往空中扔去。
這是鎮國公府一直以來沿用的聯絡手段,雖沒有駱懷遠弄出來的穿雲箭那麽牛叉,但也是不錯用的。分好幾種顏色,各種顏色代表着各種不同的訊號,像他此時發出的紅色便是代表極為緊急的意思。
這種顏色的信號彈只有主子身邊的護衛才有,鎮國公府門下無數,往年給鎮國公當過門下乃至家將的不勝枚舉。認識這種標示的人並不少,若是有人見到自會趕來相助。
今日也巧了,京大營麾下的三千營其中有一隊人正在京郊拉練,其中領頭的把總是沈鼎麾下的人。自然認識鎮國公府的標示,見着遠處天空之中那代表着萬分緊急的紅色標示,忙命屬下騎馬前去勘查。
那兵士回來之時,身後坐了一人,此人形容狼藉,滿身是傷,但穿着鎮國公府府衛的衣裳。
陳把總忙把人叫到近前,那名護衛一一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