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只做錯了這一件事嗎?”
沈奕瑤的聲音幽幽的響起,在吳姨娘的耳邊不停的盤旋着,讓她身子頓時僵硬住了。
她半伏在地上,眼前是鋪在地上的織金牡丹波斯地毯,端得是艷麗奢華,卻讓吳姨娘無端的想起了十多年前。
那時候她正值青春美貌,那時候侯爺玉樹臨風、俊美絕倫。作為沈奕瑤的貼身丫鬟,日里總是見着侯爺和夫人兩人恩愛兩不疑,侯爺待夫人是那麽的體貼入微、呵護備至,菊芳便不由自主起了欽羨的心思。
先是羨慕,漸漸就成了奢望。
不知怎麼,這一切被裴姨娘所知。一日夫人還在裡間洗漱妝扮,裴姨娘來了,是菊芳接待的。裴姨娘對她說了一句,你本就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不是嗎?
之後,這句話就成了菊芳內心深處最深刻的夢魘。確實如此,人人盡知陪嫁丫鬟是用來做什麼的,而她是這些陪嫁丫鬟中最得夫人喜愛,並且也是長得最好的。
不知怎麼就和裴姨娘攪合去了一塊兒,她幫她實現自己的奢望,而自己……
午夜夢回,也曾細細思量過,自己這樣對得起一向對她很好的夫人嗎?這種念頭卻總是一閃即逝,被她藏於心底最深處。
吳姨娘急喘了一聲,哽咽道:“奴婢罪孽深重,奴婢不該和裴姨娘沆瀣一氣,只為了成全自己的一些見不得人的心思。”
坐在上首處的沈奕瑤,記憶也拉回了許多許多年前,這些回憶讓她看向吳姨娘的眼神充滿了複雜與厭惡。
“吳姨娘,你很聰明,比我想象中更聰明。既然是來認錯的,卻一直避重就輕,你確定你真是來認錯的嗎?”沈奕瑤突然便沒了耐心,站起身對翠巧道:“送她出去!”
吳姨娘從地上爬了起來,往沈奕瑤這邊衝來,卻被翠巧一把給抱住了。
“夫人,奴婢真心是想悔改的,奴婢並不是避重就輕,只是對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事,非常難以啟齒罷了。求求您,給奴婢一次機會,求求你……”
吳姨娘滿臉都是惶惶的淚水,順着尖細的下巴往下淌着,打濕了衣襟。沈奕瑤望着她,眼神清冷而充滿疏離。
這種眼神無端讓吳姨娘產生了一種極為卑微的錯覺,沈奕瑤一向待身邊人親厚,卻總是讓菊芳有一種可望不可及的感覺。
這個女人,她有着世間女子夢想有的一切,地位、尊榮、富貴、美貌等等等等,許多時候她需要什麼,從來不用自己伸手去要,而是總有人捧到她面前。在娘家時,有父母哥嫂寵着。出嫁了,有丈夫及其一家子捧着……
奢望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成嫉妒的呢?
嫉妒、忿恨、不甘、惱怒……
這些情緒日以繼夜啃噬着她的心靈,越是得不到,她越是恨什麼都有的沈奕瑤。終於,在裴姨娘的幫助下,這個什麼都有卻惟獨沒有腦子的女人將她給了侯爺,菊芳終於得償所願。
次日,她來與沈奕瑤磕頭,看着上首處那個望着她眼神晦澀的女人,一股由衷的滿足與得意填滿了她整個心尖。
裴姨娘真是一個魔鬼,她能洞悉所有人心底最陰暗的地方。
“你難道不妒忌她嗎?你看看她,有着我們所沒有的一切,高高在上的讓人生厭。富貴、美貌、尊榮、錢財……她什麼都有,而我們想要得到什麼,只能憑自己的雙手去掙……好想好想奪走她的一切,不知她到時候又該是一副什麼樣的面孔……”
從此以後,丫鬟菊芳成了第二個裴姨娘。
作為一個通房乃至姨娘,她們最應該使勁兒的地方其實應該是嚴霆那裡,卻因為侯爺平時只念着夫人,從不主動去找她們,只有夫人偶爾說一句,她們才能得到一絲垂青。菊芳也終於知道了,為何裴姨娘日日來錦瑟院如此勤勉,她們只能從這個女人手指縫裡撿到一點點碎渣子,恨這種情緒便更濃烈了……
因為本身是夫人的貼身丫鬟,菊芳要比裴姨娘更得沈奕瑤信賴,哪怕沈奕瑤對裴姨娘也很親熱,但菊芳卻能感覺出中間的不一樣。懷着極為陰暗的心思,她和裴姨娘一起合謀慢慢換走夫人身邊的人,因菊芳有知己知彼的優勢在身,所以這些都不是難事……
見着這個什麼都有的女人,被她們耍得團團轉,很多時候菊芳都會忍不住想大笑起來。
你高高在上又如何,終歸究底,你就是一個傻子!
吳姨娘一句句一聲聲,將自己曾經做過的,都說了出來。
一旁的翠巧和翠萍簡直不敢置信,這人的心思怎麼能如此的陰毒與晦暗,居然連同別人去坑害自家的夫人。並且由吳姨娘嘴裡,這兩人才知曉之前綽綽約約聽人說‘夫人與三姑娘的感情並不是很好’的根源在何處。再好的母女之情,也經不起這麼被人日日挑唆!
沈奕瑤臉上表情悲喜交加,眼中隱隱閃現淚光,良久良久,終於化作平靜。
“既然你做了如此多的壞事,你又憑什麼認為我一定會原諒你,又憑什麼認為我一定會不計前嫌帶你離開?”
這句話打破了寂靜,徑自低着頭沉醉於自己悔恨之中的吳姨娘,猛地一下擡起頭。
看見她臉上的錯愕,沈奕瑤笑了:“難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一個不記仇的人嗎?忘了告訴你,其實我也會記仇。對了,阿陌之所以會早產,你和裴玉瑾在裡面肯定有干係吧?”
沈奕瑤沒有再停留,徑自往裡屋行去。
“讓她離開。”
最後這句話,輕得像是一陣煙。
吳姨娘錯愕更甚,滿心滿肺的驚恐。
她居然知道,她居然知道了!
其實在吳姨娘的心中,哪怕她是來低頭,是來求得原諒,卻從未將高看過沈奕瑤一分。在她的心目中,沈奕瑤還是那個天真不知所謂的夫人,只要她態度夠低,只要三姑娘不在,夫人一定會念着舊情憐憫於她的。
所以才會有放低自己的姿態,悔恨求得原諒,見這些瞞不過沈奕瑤,又被迫透露出來些許,甚至到了最後她也不是全盤交代。只是她忘記了一件事,既然她可以連同裴姨娘做了那麽多,嚴陌的離奇早產,沈奕瑤早就懷疑在心,又怎麼可能不往她身上聯想而去。
而嚴陌早產,其實並不是吳姨娘與裴姨娘兩人計劃出來的,這其中還有老夫人的作用。只是裴姨娘想得到管家之權,老夫人想從沈奕瑤手裡拿回府中的產業進項,才會順水推舟出了此陰招。之後裴姨娘來找吳姨娘商議,吳姨娘僅以為是裴姨娘想得到管家之權,並不知道其中還有一個老夫人。只是知道與不知道,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這個世界沒有所謂的天衣無縫,自己做下的孽,終有一日會得到報應。
翠巧和翠萍滿臉氣憤,見吳姨娘一直愣在當場不動,便上前將她拖了出去。
吳姨娘被扔在台階下,翠巧對院子里的婆子丫鬟道:“將她扔出去,以後她再來不要讓她進院門。”
翠巧和翠萍還是含蓄的,外面那些婆子和粗使丫鬟可沒有如此溫柔了。幾人七手八腳將吳姨娘拽起來,直接丟到了院門外。
吳姨娘狼狽的摔倒在地,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到旁邊一個細小的哭聲。
“姨娘,你別去求夫人了,咱們回去吧。”嚴嬋一邊哭着道,一邊將吳姨娘扶了起來。
吳姨娘側首看着文靜素雅乖巧聽話的女兒,惶惶不安的眼神終於轉為鎮定與決絕。
這是她的女兒,她的命!為了她,她什麼都願意做!
“你別怕,姨娘會求動夫人的。你放心,姨娘一定讓夫人將你帶走。”
……
當晚,吳姨娘就懸樑了。
因着最近一段時間身邊的丫鬟做事都不太上心,所以並未有人發現吳姨娘懸樑了。直到次日一大早,嚴嬋過來找吳姨娘,才發現了懸在樑上微微晃動的吳姨娘。
嚴嬋尖叫了一聲,當場暈了過來。
沈奕瑤接到報信后趕來,久久回不過來神。
吳姨娘未留下隻字片語,可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讓自己的死來洗刷之前自己做下的罪孽,只求沈奕瑤不要將大人的罪,歸咎於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