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
慈寧宮, 西暖閣里。
臨窗大炕上鋪着玉白色的牙簟, 其上放着幾個深棕色金線綉鸞鳥紋的引枕、靠枕,太皇太后一身舒適的常服, 靠坐在上面。魯嬤嬤正跪在她的腳下給她捶着腿,對面則是坐着一身醬紅色金線鳳袍, 頭戴龍鳳珠翠冠的太后。
“母后,您又何必答應她!”太后一臉忿忿, 顯然有些不能釋懷。
甭管現太后原皇后在人前多麼的端莊大度, 歸根究底她不是不恨的, 尤其自己怎麼也懷不上孩子, 莫太貴妃不但誕了子,還被封為太子, 對她而言就是最大的眼中釘肉中刺。
早先先帝還在世的時候, 莫太貴妃多大的風頭,連太后都不敢掠其鋒芒,若不是有太皇太后撐着,她早就被人拉下了后位。如今, 她成了母后皇太后, 那莫太貴妃死了太子兒子,再也沒了依仗,太后別提多高興。
不過也是那莫太貴妃是個識趣的, 自打先帝殯天後,就一直閉門在景仁宮中養病,低調得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讓想尋機收拾她的太后一直找不着機會。
太后一直不是個太聰明的人,這兒媳婦當年是自己選的,太皇太后心中也有數,所以一直在旁邊指點提醒着。所幸她還有可取之處,那就是聽話,不然太皇太后指不定早把這兒媳婦給換了。
婆媳風風雨雨走了幾十年,太皇太后就為太后操心了幾十年。如今先帝殯天,皇后成了皇太后,只要不犯什麼大錯,皇帝就得敬着,穩穩噹噹的萬萬人之上,太皇太后也漸漸對太后失去了耐心。
太皇太后不想再對她解釋其中的干係,總是這麼事無巨細的說,換誰也煩,可太后不光不識眼色,還頗有不氣餒的精神,連着又念叨了好幾句。太皇太后這才沒好氣的睜開眼睛,瞥了她一眼:“這就是你和她的區別,被人壓了這麼多年,怎麼就學不會聰明?!”
這訓斥來得莫名其妙,太後有些委屈。可她又不敢跟太皇太后頂嘴,只能欲言又止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明明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可能是越活越小,也可能是平時的心都被太皇太后操完了,她只用聽話就好,太后這舉動竟有些孩子氣的意味。
太皇太后看得又氣又想笑,點了點她道:“知道獵人打獵,山裡的豺狼虎豹竟可惹得,唯有一種不能惹。”
太后投以不解的眼神。
“失了崽子的母獸惹不得!”
太皇太后示意魯嬤嬤加點力氣,才又對她道:“這後宮中的女人只要一天沒坐上太后的位置,她就不能算是贏。如今你是母后皇太后,受皇帝尊敬,受萬民敬仰。宮中凡有大宴,你必坐在最尊貴的位置,受外臣命婦們叩拜。而她算是個什麼玩意兒呢?說是個太妃,哪怕封號上加了個貴字,她還是個太妃,是不能出來見人的。你若是只玉碗,她就是塊兒石頭,你何必去與她硬碰硬!爛船還三斤鐵,何必斗得你死我活,皇帝的後宮不可能是秦氏一人的,也不可能為蓉姐兒獨佔,加她一個姓莫的又能如何?”
太后陷入沉思中,太皇太后既然開了口,必然要將其中的道理講明白,也免得太後為了舊仇,壞了大事。
“你以為她躺在景仁宮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就真的要死了?後宮中的女人但凡能坐到她這個位置,哪個不是刀槍劍雨中走過來的。死了兒子又怎麼樣,這後宮里但凡得了皇帝些許寵愛,誰沒死過幾個孩子?後宮的女人不光為自己活,還得為母族而活,你阻了她的路,她扭頭就能手段並用將你活撕了。與其和她斗個你死我活,不如大家化敵為友,你別忘了還有那秦氏要對付,而蓉姐兒還沒進宮,如今說爭寵什麼的,都還嫌早了些。”
後宮之中,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需要時就是朋友,不需要時就是敵人。太皇太后屹立兩朝後宮,太懂得這些道理了。
“那就讓莫家的姑娘進宮?”
“這事不用你操心,她自會去辦。”
景仁宮,蝶翠從慈寧宮回來后,就進了西暖閣。
精緻華美的拔步床上躺着一個女人,一個早先還仿若二八年華,卻是一夜之間白了頭,如今蒼老得簡直讓人不敢認的女人。
正是莫太貴妃。
似乎皺紋一夕之間就出來了,密密麻麻布滿了她整張臉,乍一看去,頗有些嚇人。
這才是莫太貴妃一直緊閉宮門不出的原因。
聽到有動靜,她下意識就睜開了眼。
蝶翠剛走過來,驀地就看到一雙泛紅的眼,那眼睛中血絲密布,隱隱有些渾濁,差點沒將她嚇得驚叫出聲。
“太貴妃。”她掐着嗓子喊了一聲。
莫太貴妃坐了起來:“去慈寧宮了?”
蝶翠不由自主攥緊了手心,點點頭,“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同意了。”
莫太貴妃哼笑一聲,一副不出她所料的樣子。
蝶翠半垂着眼,不敢直視她,總覺得自打太子殿下歿了,太貴妃整個人都變了。景仁宮上下戰戰兢兢,卻隔三差五總有人被擡出去。
其實蝶翠也是方來到莫太貴妃身邊侍候沒多久,以前太貴妃身邊的近身宮女據說是偷了太貴妃的首飾,被太貴妃命人打死了。實則到底是不是偷了首飾,誰也不知道。
蝶翠並不相信藍衣會偷太貴妃的首飾,但這並不妨礙她被挑來太貴妃身邊侍候。
“怎麼你不好奇為何太皇太后那麽輕易地就答應了?”
蝶翠沒防備太貴妃會這麼問,忍不住一個激靈,才搖了搖頭。
“因為她們不敢惹本貴妃!”莫太貴妃笑得十分得意。
蝶翠總覺得太貴妃是瘋了,太皇太后和太后怎麼可能不敢惹貴太妃?不過這話她怎麼敢說出口,只能怯怯地點了點頭。
“這是她們欠我的,別以為處置了那姓喬的賤人這事就算完了,祁臻那小畜生還好好的在皇陵獃著,以為這樣就能賠了我兒的命,痴心妄想!”
蝶翠低低地垂着自己的脖子,恨不得自己聾了才好。
因為住進來幾位嬌客,所以最近宮裡的氣氛十分微妙。
本來打算投靠新后之人,都不禁停了步伐,打算再觀望觀望風頭在說。
實在不能怪他們如此投機,而是後宮本就是硝煙瀰漫的地方,皇帝的後宮也不可能永遠只是皇后一個人,就目前這形勢來看,皇后還坐不坐得穩自己的位置,都是未知。
乾清宮門前,站着一個體態婀娜的麗人,她十六七歲的模樣,穿水藍色對襟夏褂,和月白色留仙裙。挽着隨雲髻,髮髻上只插了一根白玉珠簪,說不出的清麗動人。
她身邊跟着一個手裡拎着食盒的丫鬟,娉娉婷婷地站在那裡。
守宮門的太監道:“倩蓉姑娘,您把食盒交給奴才吧。”
馬倩蓉嘴角含着笑:“怎麼,陛下不得空?”頓了下,她又道:“我也是奉太後娘娘之命,而這補湯服用頗多禁忌,還是由倩蓉親自與陛下說吧。”
太監面露一絲難色:“倩蓉姑娘,實在不是奴才不替您通傳,而是陛下交代了,若是倩蓉姑娘再來送補湯,直接將東西接下即可,不用通傳。”
馬倩蓉眼中閃過一抹難堪之色,玉手不禁捏緊了手裡的帕子。到底還算穩重自製,只是笑了笑,就將身邊宮女手中的食盒接過,遞給這個小太監。
“那就有勞公公了。”
小太監點了點頭,扭身將食盒拿了進去。
馬倩蓉在宮門前站了一會兒,才領着丫鬟離開。
乾清宮御書房裡,德全拎着食盒走了進來。
祁煊只是擡頭看了一眼,就道:“端出去倒了,或者你們誰喝了也成。”
德全默不作聲地將食盒遞給了一旁的太監,站在龍案旁的秦明月道:“你信不信?等晚膳的時候,太後娘娘又該叫你去用膳了。”
這是最近太后經常用的手段,有時是太後來請,有時候是太皇太後來請,反正不管誰請,祁煊都得去。
“用膳就用膳,用完了朕就走。”
“可旁邊還有美人兒啊。”秦明月攤攤手道。
見她這得瑟的小摸樣,祁煊揮揮手讓所有人都下去了,才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膝蓋上坐着。
“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不是?朕這麼做是為了誰?”
秦明月連忙笑着討饒:“臣妾知道陛下是為了臣妾,陛下一片赤誠之心可昭日月,臣妾誠恐誠惶,心中揣揣……”
祁煊拿手指去搔她鼻子:“貧!還是醋了?”
秦明月這才收起臉上誇張的表情,翻了他一眼:“換做我身邊時不時有個美男子出沒,今兒個送湯,明個兒送糕點。走在路上都能有人彈琴作畫,甚至翩翩起舞,估計你也得醋!”
說著,她有些忍俊不住了,“哎,你說她們怎麼這麼多花樣呢,我最近看得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花樣多着呢,你信不信過兩日就有人找到你宮裡去了。”
秦明月本是不信,可還真是讓祁煊一語中的。不光馬倩蓉去了,連莫家的那兩位姑娘也來了。
美聞其名陪皇後娘娘說話解悶,實則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