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清代,隨著社會環境的穩定和天災的緩解,人們對於墳地裡的屍體估計也就沒那麼感興趣了,所以焚屍以禳除旱災的惡俗應該是消停了一段時間的。但是這種風俗雖然消停了,可是屍體可以化為旱魃——也就是妖怪——的傳說卻已經隨著轟轟烈烈的“打旱魃”運動大大地傳播開來——這時已經基本可以看做是僵屍降臨的前夜了。
將屍體指為旱魃,在最初隻是一場看上去很荒誕的集體癔症,但這實際上就已經開啟了“人可以化為妖怪”的魔盒。雖然當明代的“人化旱魃”傳說剛剛出現時,它還是一種隻能乖乖地躺在墳地裡任由人宰割的妖怪,和普通屍體沒什麼兩樣,隻是會致旱而已。但到了清代,在各種文人筆記裡出現的旱魃就已經開始變得活蹦亂跳,到處亂跑了。
清涼道人《聽雨軒筆記》卷四記載雲:乾隆時浙西大旱,有獵者兄弟二人至臨安龍湫,見岩中一物躍出,形似人而獨足,額生一目,口大如箕,以藥矢射之而斃,於是大雨滂沱。
袁枚的《子不語》卷十八中提到:旱魃分為兩種,猱(音撓)形披發一足行者,為獸魃,縊死屍僵出迷人者,為鬼魃,獲而焚之,足以致雨。乃奏明起棺,果一女僵屍,貌如生,遍體生白毛,焚之,次日大雨。
又,《續子不語》卷三雲:(旱魃)一種似獸,一種乃僵屍所變,皆能為旱,止風雨。惟山上旱魃名格,為害尤甚,似人而長頭,頂有一目,能吃龍,雨師皆畏之。見雲起,仰首吹噓,雲即散而日愈烈,人不能製。或雲:天應旱,則山川之氣融結而成。忽然不見,則雨。
其中第二條記載尤其值得注意,因為它已經開始將旱魃和僵屍混為一談在說了,而且文中所謂的“僵屍”更像是指妖怪的“原形”,旱魃才是這種妖怪真正的名字。也就是說,在最初,“僵屍”不過是指旱魃的基本屬性,雖然她可以做到“外出迷人”,但人們主觀上仍是認為她是可以導致大旱的旱魃,而非是一種獨立於旱魃之外的妖怪,也就是僵屍。這一時期,可以看做是旱魃和僵屍相互糾纏的一段時期。
類似的例子還可以再舉一些,如和袁枚基本處於同一時期的和邦額的《夜譚隨錄》裡,一則關於僵屍的故事的最後,老僧人就曾對驚魂未定的客人道:“怪底一夏無雨,此魃為虐也。”——而他口中的魃,卻分明是一隻“舉體白發長寸許,巨口過腮,十指堅甲如鷹爪。”的僵屍。而紀曉嵐在自己的《閱微草堂筆記》裡也曾提到:“(旱魃)其一為久葬不腐者,變形如魑魅,夜或出遊,逢人即攫,或曰:旱魃即此。”旱魃和僵屍,也是當作一回事來說的。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對於單純意義上的僵屍越來越喜歡,而對於它身上原本所帶有的致旱的屬性反倒開始遺忘了,人們對於僵屍的描寫越來越細致、誇張和追求刺激,僵屍這種新妖怪於是便在人們不斷地添磚加瓦的過程中被從旱魃裡分化出來。
清代是中國最後的一個封建王朝,之前幾千年的曆史都壅積在它身後,其中自然也包括著妖怪的曆史,當時人可以隨意地擇取曆史上曾有過的妖怪傳說來裝飾當代的新妖怪,怎麼對胃口怎麼來,在僵屍——以及其前身旱魃那裡——都可以看到許多種其它妖怪的特征,毫不誇張的說,僵屍是中國幾千年妖怪文化積澱下的怪胎。
如眾多僵屍傳說中都提到,僵屍嗜好喝人血,吃人肉,甚至於連骨頭都要嚼碎了咽肚裡,這種對人肉的迷戀不由得讓人想起唐人傳說裡的夜叉鬼來,而在《續子不語》裡的一條記載中,袁枚則直接把一種僵屍呼為“飛天夜叉”,足可見這兩種妖怪之間的關係有多緊密。
而在上文所引的《聽雨軒筆記》中那個“形似人而獨足,額生一目,口大如箕”的旱魃,則顯然帶有了南方盛行的山魈鬼的特征。至於《續子不語》裡說的:“惟山上旱魃名格,為害尤甚,似人而長頭,頂有一目,能吃龍,雨師皆畏之。”的“格”,實際上則是《神異經》中“狢”之誤。而“狢”正是旱魃的異名之一。但《神異經》中的“狢”,可從沒有什麼“能吃龍,雨師皆畏之”的神力,這又不知袁枚是從哪聽來的。至於袁枚提到的什麼僵屍可以化為犼之類,那就又不知道是哪位大神吹出來的了。
可以說,人們先是按照著各自的想象,對旱魃這種妖怪進行了一番裝點,給它身上綴上了許多前代妖怪的特征,後來又覺得這麼霸氣的妖怪若隻讓他致旱未免有些太屈才了,於是就又將唐時的夜叉鬼(夜叉鬼始於唐代,但其傳說應該一直在民間有所流傳)傳說附會到了它身上,結果這一下,正如呂布得了赤兔馬,劉備得了諸葛亮一樣,獲得了食人能力的僵屍大受熱捧,於是很快就徹底和旱魃劃清了界限,成為了一種全新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