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宗師隨行,一路無驚無險,順利抵達永嘉。
沈氏又被稱為沈半城,意思是整個永嘉縣有一半的地歸沈氏所有。
沈宅的規模和奢華,可想而知。
不知過了多少道纖細繁密的月門,也不知遇到多少個規矩森嚴的仆從,終於在某個院子的正堂見到了沈齊星。
五十多歲的年紀,頭發略有些灰白,眼睛總像是沒有睡醒的樣子,眯起來讓人看不到內裡的虛實。
除了他之外,左右還坐著四人。
其中一人跟沈齊星年紀相仿,甚至還要大上幾歲,老態龍鐘,行將就木,坐在這裡,純粹鎮場麵而已。
兩人四十出頭,一胖一瘦。胖的麵色和善,滿臉含笑。瘦的清臒嚴毅,顧盼生豪。
剩下一人很年輕,最多三十歲許,偏生就他穿的邋裡邋遢,不修邊幅,一邊手伸進衣服裡搓灰,一邊饒有興致的打量徐昀,還對沈謙挑了挑眉角,顯然比較熟絡。
徐昀心中一動,莫非這就是傳聞裡的永嘉五先生?
沈齊星沒跟徐昀寒暄,請他坐在下首,神色平淡的問起師承。
徐昀說了幾個名字,都是平陽縣不知名的尋常儒生,在傳承有序的儒家圈,這是絕對的減分項。
沈齊星不置可否。
瘦中年卻坐不住,道:“那我覺得怪了,徐公子既非名門出身,又無歲月沉澱,如何悟出‘物之所在,道則在焉’的八字心決?”
但凡有點思考能力的上位者,根本不會相信徐昀尚未到弱冠之年,竟能超過在座精研幾十年事功之學的大儒們,總結出八字心訣,言簡意賅,卻勝妙殊絕,這讓大儒們的老臉往哪擱?
沈謙忙道:“明泉先生,此八字乃徐昀在龍台寺格物有感,故而致知,算是頓悟所得……”
瘦中年人名叫薛伯良,號明泉先生,笑道:“是嗎?你自幼隨諸多大儒習濂學、關學、洛學,後又習理學、蜀學和心學,可謂采百家所長,自身又素有才名,在徐公子的年紀,可否頓悟出這般驚世駭俗的道?”
沈謙張張嘴,道:“我是不能,但是……”
“阿謙,沒有那麼多的但是!我怕徐公子從彆處偷師,為了虛名,竊據己有。瞧在是你的朋友,早些承認,可既往不咎。若是狡言虛辯,到頭來事情敗露,害人害己,悔之晚矣!”
沈謙沒想到薛伯良對徐昀的態度不是伯樂遇千裡馬的激動,而是充斥著質疑和審視的傲慢,登時急了,道:“爺爺,您讓我請朋友來,難道就是為了當麵羞辱他嗎?”
沈齊星抬頭望向沈謙,昏黃的眼神驟然如電,輕輕的道:“放肆!”
沈謙渾身一顫,爺爺的積威如高懸於頭頂的利劍,是所有沈氏人的噩夢。
他下意識的想要跪地認錯,可看著身邊翩翩站立的徐昀,第一次泛起不能退縮的念頭,高聲道:“徐兄他能得崔朝奉讚揚,又能受韓提學器重,知州呂大人、通判馮大人更是對他言聽計從,短短數日,溫州城內皆唱頌清歡才子的大名。如此天資,我之熒光,怎敢爭輝?總不能因為我們悟不出‘物之所在,道則在焉’的精妙,就汙蔑徐兄偷師竊據的潑天大罪!”
薛伯良搖搖頭,道:“你還年輕,不知世間多少欺世盜名之徒。我觀徐公子行事,霸道勝於王道,並非儒門的做派,無論如何,悟不出‘物之所在,道則在焉’的真意。或許,他在平陽時跟崔璟交往過密,會不會是崔璟……”
“不會!”
三十多歲那人開口打斷了薛伯良,道:“崔璟跟我認識十幾年,他對事功之學沒有半點興趣,崇尚的還是心性儒學的那套言辭,什麼修養歸返以達仁,滿嘴的仁義道德,實際上百無一用。”
他的態度要比薛伯良溫和太多,對徐昀笑了笑,道:“我跟崔璟也算好友,今日請你來,絕無惡意。隻是事關重大,需問個明白。薛兄他性子急,脾氣衝,切莫放在心上。”
沈謙低聲介紹道:“這位是陸師中,號鳳羽先生。”
徐昀回以微笑,沒有做聲。
不管是薛伯良,還是陸師中,其實一個鼻子出氣,隻不過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可你們憑什麼把老子當犯人審?
要不是顧忌沈謙的麵子,他早就拂袖而去。
沈齊星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