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陸家老爺順著陸瑩的目光,看向了那精致嬌俏的顧蓮蕪,後者出色的相貌讓他微微怔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對著葉詫雲道:“這便是葉家主的外甥女吧?”
葉詫雲不明所以地點頭,隨即便聽得那陸家家主輕笑道:“新來的陳刺史府上,正有一名快到婚配年紀的公子,似乎是叫做陳弈……”
葉詫雲愣住,隨即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掐指算算,顧蓮蕪還有兩月便滿十四了,再過一年,便也到了及笄之年,確實是可以許人家了,若是能與帝都來的刺史家聯姻,倒也不失為一樁美滿姻緣,不過,說到底,蓮兒還是顧家的女兒,這婚配能不能成,還是得自家小妹與妹夫說了算的。
正思量間,乍然聽得一聲盤子碎裂的輕響。
葉詫雲不明所以地看向那低頭忙收拾著碗碟碎片的年輕小廝,瓷片鋒利,一不小心,便將那小廝的手割出了一個口子,看著那小廝受了傷的手,他也沒追究,淡淡道:“行了,叫旁人來收拾,你先下去包紮傷口吧。”
那小廝應了一聲,低頭出去了。
顧蓮蕪低著頭不敢看,隻是舉著糕點的手有些微微僵住。
走到牆角,隨意從懷中掏出一塊布裹緊了手上的傷口,鳳眠抬起一雙琉璃目,眼中的憤然與心底的危機,在此刻才完全展現出來。
是他想得太簡單了,他以為,隻要顧蓮蕪未到及笄之年,他便還有機會,然而,一切比他想象的要來的快得多。
心中苦澀,鳳眠低頭想,這世上最讓人失落的事,是你剛剛決定要去為某個人,某件事而努力的時候,隨之而來的措手不及,會打破你所有的幻想。
寫到這裡,朱兒停下筆,完全不顧孟千尋的絮叨,目光停留在剛剛寫出的那一行字裡,久久不動。
孟千尋看著朱兒迷惘的神色,隻好輕聲道:“朱兒,莫要再想。”
卻見朱兒歪著頭,眼中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迷惘,失意,與惆悵。
“千尋,此間鳳眠,現在可是東魏國相鳳眠?”朱兒眼中冷然,還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孟千尋心中微動,每次朱兒叫自己名字的時候,都是受了莫大委屈的時候。
十年前,朱兒以鳳凰之身,浴、火重生在大魏皇宮正宮之上,卻差點被茅山道士那鎖魂丹弄得魂魄儘失,當時,孟千尋隻身以忘川河水護體,冒著差點被鳳凰火焰燒成灰燼的風險救出朱兒,但她並沒有問太多,隻是,朱兒的目光,到底是從那以後,再不複從前清澈了。
然而,看朱兒如今的樣子,恐怕,當年那般差點魂飛魄散的狼狽,與大魏,甚至是與如今的國相鳳眠,都脫不了乾係。
孟千尋當即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對,大魏天崇十三年,國相名為鳳眠。”
“國相鳳眠……那……國師呢?”朱兒的聲音有些抖。
這一瞬間,孟千尋突然記起來了,當日救下朱兒時,那大魏皇宮的占星台上,身穿國師服的人,那一雙混合著貪婪與溫柔的眼睛,帶著幾分奇異之色,讓孟千尋當時渾身不舒服。
抿了抿唇角,孟千尋低聲道:“國師……南巫謝嬰。”
卻見朱兒眼中猛然間爆出一股氣息,孟千尋皺眉,手指沾了那茶杯裡的茶水,迅速點在朱兒額頭上。
清涼的,有些刺骨的忘川水泡的茶,讓朱兒一時間冷靜下來。
孟千尋看著手中完成了一半的書稿,手指微動,終究是收了起來。
“莫要寫了。”一邊說著,孟千尋撤去了屋內的法術,這次,窗外華光大盛,真正的陽光照射進來。
朱兒恢複了正常的神色。
“朱兒,你還是不願飲忘川水,忘記該忘記的麼?”孟千尋的聲音裡,頗有些無奈。
卻見平日裡都嘻嘻哈哈的朱兒,此刻卻轉過頭來,盯著孟千尋一字一句道:“有何好忘?為何要忘?忘卻,然後再被那所謂愛情實則欺騙至死的人心,再傷害一次嗎?”
孟千尋瞳孔縮了縮。
“嗬,我忘了,你孟千尋,可不就是這樣選擇忘卻的麼?”朱兒眼瞳泛著赤色,緩緩閉眼道,“鳳凰涅槃,經不起這樣的感情消耗,那樣的痛,我也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說罷,朱兒轉過頭來笑:“倒是你,明明隻有一條命,卻敢那樣耗費,若是沒有這黃泉水為引,彼岸花為血,肉身重塑,我倒要看看,你會不會選擇忘記。”
孟千尋也笑:“我已經忘了,但……如果再來一次,我大概依舊會忘,畢竟,我怕疼。”
孟千尋點了點自己其實空無一物,隻有一張符紙鎮魂的胸腔。
“然而我確是那不肯受傷的,”朱兒回頭道,“即使不能插手人間事,我也依舊要他謝嬰,永遠記得我鳳長生!”
說罷,更加毫不留戀地出了門去。
孟千尋閉了閉眼,想起那華然身影,挑了挑眉。
半晌,又將那寫話本的小冊子拿了出來,邊展開邊嘟囔道:“反正我忘記了,一醒來便是在忘川,重塑肉身,就算是真的見了千年前的那人,又哪裡會認得我呢?”
沉重歲月裡,卻不知是誰先發出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