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教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不光是這天界,還有人間。
那男子叫柳絕音,是人間在普通不過的琴師,他有一張極為溫雅的容顏,他知道肖的身份,卻從來不會多問她的去向。
肖和我不同,她是上古樂神,仙魔大戰緊張,仙界與神界已然合並,他們需要她。
終究,在我五千五百歲的時候,戰火還是從酆都波及到了這距離不過二百多裡的小山穀。
肖作為主將,來蘭穀的時間越來越少。
我把玩著手中為數不多的紅線,這些紅線每天都要斷掉好多根——魔界與妖界終究聯手了,上古的創世規矩,已然不被他們放在眼裡。
戰亂裡,無數的誓言與真摯在生死麵前化作了飛灰。
我歎氣:“這世道,終究諷刺!”
正在彈琴的人類男子停下手中的樂聲,輕輕搖了搖頭。
他手上殷紅的紅線還是如我初見時一般完整,顯示著他內心的誠摯與坦蕩。
我突然有了一絲殺意,因為肖。
肖是主將,戰中主將不容有失,而肖已然動情,作為一個神,本應無牽無掛才能專心彈奏戰鬥的樂聲。
心無掛礙,方能翱翔於天際,實在不該因為這些紅塵瑣事而牽絆導致喪命。
我的紅線已然纏上了那柳絕音的脖子,隻要稍稍使力,地府便會從此多一個冤魂。
殺了他,肖姐姐才能安心抗敵,才能不被發現動情。
好歹跟著見識了這麼些年,天界那些小九九,與人間並無差彆。
下一秒,空間波動,肖滿身傷痕地回來,一頭栽倒在了結界內,一向優雅的月白裙袍不複潔淨。
我大驚,陡然鬆手,趕忙去看她。
“寒生,你若當我是姐姐,便聽我一句話,帶絕音走!”
這是醒來後的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肖再也沒有了平日裡的優雅與恣意,眸子裡滿是傷痕過後的疲倦。
大戰在即,每個人都知道,仙界不能敗。
我搖頭,輸著我為數不多的修為,替她療傷。
“寒生!”她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我繼續搖頭,輕道:“在你回來之前,我想殺了他。”
肖愣了半晌,沒有說話。
柳絕音還是那樣的優雅,帶著青澀的氣息——對於神來說,他的確是青澀的。
隻是,即使是這樣,他也從未露出任何委屈或者不甘。
有時候,我是有些妒忌這樣的優雅的。
他默不作聲,煮粥,釀酒,澆灌花草,這片花穀,在柳絕音的培育下,種滿了蘭花,那是肖最喜歡的花草。
他像一塊石頭,毫無新意毫無作用地停留著,我能感受到他不過百年的生命在肖任性的無數近乎瘋狂的天地靈藥澆灌下,已經延伸到了五百年。
但我仍然能感受到他的衰老痕跡,隻不過,終究緩慢。
肖給他用了百年仙露,他的生命,得以十倍的延長,我不知道他們之前發生了什麼。
有時候我會覺得柳絕音像肖嬌養的蘭草一樣,不知人間疾苦。
五千五百年的時候,他已經很老了,像是人間五六十歲的老頭兒。
他的容色在枯萎,他的生命在緩慢流逝。
…………
說到這裡,月寒生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竹影。
竹影停下手中的奮筆疾書,一貫溫和簡單的笑容輕輕淺淺地浮在臉上,看向柳絕音的臉帶著深深地感同身受。
肖在養著柳絕音,不讓他自然死亡,他竹影何嘗不是編織了一個美麗的夢境給顧蓮蕪,不舍得她去投胎轉世。
人世愛情,不止放手成全與傾其所有的付出,欺騙占有,其實也是愛的吧?
孟千尋皺眉。
這鍋裡的水,明明已經沸騰了,她卻得另煮一鍋。
隻因為這是不是一個故事。
月亮已然爬上了中天,這故事不得不在孟千尋的無語中叫停。
不料月寒生卻道:“這故事與絕音有關,換湯不換藥,你該怎樣煮便怎樣煮就是。”
孟千尋看了他一眼,平日裡的山大王出奇的沒有反駁,輕輕點了點頭。
過涼的孟婆湯已然在火焰的催溫中冒出了熱氣。
一時間,蒸汽熏然,月寒生正對著孟千尋,那一雙眸子隔著蒸汽,顯得更加水汽氤氳,神秘莫測。
月寒生突然就說不出話了。
“寒生,寒生,你千萬,不要忘了我!”
這一瞬間,月寒生意識混沌,腦中思緒猛然炸開。
他突然記起了當日曆劫在即,自己受不住天雷轟頂,迷茫間,意識模糊,便隻有那一雙水汽彌漫的眼睛與那一句淒然的話語。
那眼睛與孟千尋如今的,合二為一。
隔著一鍋忘卻前世今生的孟婆湯。
一如他們的相遇,有緣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