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古琴世家柳家絕音能夠奏響上古絕音琴!
這個消息帶著無可抵抗的決絕姿態,穿進了杭州大街小巷的市民耳朵中,再以無可匹及的速度,傳到了上京。
一時間,柳家門庭若市,宗祠內香火鼎沸。
柳絕音背著兩把琴,看了看逐漸遠去的杭州,輕舒了一口氣。
還好自己跑得快,不然非得被堵在家裡不可。
一路風塵,榮歸故裡,再了卻一樁心事,柳絕音隻覺得此刻內心無比暢快。
滿麵榮光與輕鬆,使還年輕氣盛的他生出了幾分驕傲,隨之而來的,便是內心無窮無儘的思念。
自從三年多之前,他大醉一夢醒來,蘭兒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但他知道,那不是夢。
那個讓他說不清楚滋味的女子,一定在某個地方,關注著自己。
柳絕音突然有了一種衝動。
他要揚名,他要讓她知道柳絕音在哪裡。
他要柳絕音三個字名揚天下,讓她,避無可避。
他已然琴藝大成,若是隻為了不成為他的牽絆,那此刻,這份牽絆已然不複存在。
他相信,她會來尋他。
一路上,明安帝駕崩,其生前寵妃蝶妃亦隨之殉葬,整個東魏,三年不得嫁娶婚喪。
明安帝並不是一個好皇帝。
滅南梁,囚南梁長公主,力排眾議封其為妃,老年更是修陵建廟,求修仙之道,實在昏庸。
但儘管如此,作為太子即將即位的公子連城,還是保全了他作為一個皇帝該有的尊嚴。
隻是……這蝶妃……是南梁長公主風舞蝶吧?
柳絕音胡亂思索,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他驀然間想起,當年那個陪他從九龍城走到吐蕃邊境的小姑娘,那般烈烈如火,又是倔強沉默,也不知如今,她又在何處?
風無意……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當初取這個名字,是希望她一輩子不要再複仇,做個簡單的,快樂的女子便已足夠,但沒想到真的一語成讖,那小姑娘終究是決定,在這天下的洪流裡,爭得南梁複國的機會。
暗歎一聲,柳絕音也是有些可惜。
一路從杭州北上,漂泊了三年多的柳絕音,自然是已經習慣了這份獨在異鄉的孤獨。
一葉烏篷船在江麵上緩緩而行,船家是個七十多歲的精壯老漢,裹著破爛的汗衫,白發蒼蒼,眼神清明,毫無老相。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柳絕音撥著塵寰琴,輕聲吟道。
卻聽那船家哈哈一笑,抽著旱煙的煙酒嗓頗有幾分爽朗:“倒是個文縐縐的年輕人!”
柳絕音笑:“倒是個粗獷的老爺子。”
“哎,老爺子我在這淮河口渡了多少年咯,倒是第一次聽見這般不同尋常的樂聲,倒是能和我的嗩呐有幾分相和。”
“老爺子,你會吹嗩呐?”柳絕音眼睛亮了亮,剛剛離家,他又想起了父親。
父親老了,卻在自己回來之後,顯出了老當益壯的精氣神,就是為了不讓自己擔心,能放心成全自己一生尋找的琴道。
父親不是沒有過憧憬的,他臨走之前,父親一遍一遍拂著他的琴,無聲歎息。
父親年少時,大概也是個叛逆極了的少年,生在古琴世家,偏不愛琴,看見街邊的賣藝人吹嗩呐便挪不動了腳。
隻是,嗩呐被人稱為下九流的樂器,高雅的琴自是看不上這些俗樂。
父親也曾偷偷跑出去偷學過,也曾對外麵的自由那般癡迷過,也曾與他一樣反抗過,激烈過,卻最終不得不去學琴。
人生無奈,越長大越是心酸。
此次出門,全靠父親一力撐起家業,才有了他如今的自由。
他知道,其實父親的琴音更適合江湖,那樣的人生百味,又是那樣的嘹亮響徹,一把春雷,在父親手中仍是彈出了嗩呐的味道。
柳絕音有些好奇:“老先生,可否奏一曲?晚輩願傾耳聽。”
言語斟酌之下,用詞也恭敬了幾分。
隻見那老先生哈哈一笑,朗聲道:“聽我奏曲,你就得學曲子拜師,小娃娃,你可想好了?”
柳絕音一笑:“我可已經有師傅了。”
“哦?你師父是誰?”那老先生同樣好奇。
“是……我喜歡與敬慕的人。”一時間,柳絕音的聲音染上幾分懷念。
那老船家嘲笑他:“以後直接生米煮成熟飯,就直接是媳婦兒不是師傅了,所以,老子才是你師傅!”
“……”柳絕音一時無言。
“來來來,好徒兒,看為師給你奏一小曲兒!”那老船家嘿嘿一笑,頗為無賴。
老船家從船艙裡拿出一把陳黃的銅嗩呐,邊緣處因為反複摩擦,生出了金屬磨儘之後的光澤,一看就是經常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