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著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向下瞥了一眼。
新晉國相,鳳眠。
那是一個與連城的年紀相差無幾的男子,容色幾乎不輸連城與謝嬰任何一人。
那人的一雙琉璃目,掩去了原本應該憤世嫉俗的明亮,隻是露出被帝都的繁華優雅洗滌過的瀟灑朗潤。
隻是,緊抿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緒,他在不甘。
很多年以後,連城出巡南疆遇險,我得以從皇宮裡逃出來時,我才明白鳳眠的不甘究竟有何用。
如果我當年見過南梁國主鳳曜的話,我大概就可以理解鳳眠當時的心情。
然而造化弄人。
歎氣歸歎氣,我依言奏起了塵寰的調子。
隻是,在想好用什麼調子之前,我腦子裡突然閃過的,是那看慣秋月春風的淮河裡,白發老師傅一曲驚天的《百鳥朝鳳》。
我居然真的彈到了。
塵寰救世,我有些不知道此刻的動作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卻見正當最高音的一弦音時,漢白玉台階之上,一聲嘹亮的鳳鳴盤旋在了上空。
我詫異抬首。
隻見一隻火鳳盤旋在大魏宮廷之上,鳳目凜然,帶著無上的驕傲與榮耀。
隻不過,大概隻有我,從那隻鳳凰身上,感受到了蠢笨到不顧一切的情愛氣息。
因為絕音的原因,我對人的情緒也是極為敏感的。”
柳絕音看見孟千尋蹙起的眉頭,適時地停下了講話。
卻見孟千尋歎了一聲:“朱兒……真的是……”
“傻丫頭!”找不到合適詞語形容的孟千尋最終隻能連聲歎氣。
“咕嘟――”一聲,幾片黃連被扔進了沸騰的忘川水。
“所有人都在歡呼,沸騰,就像這忘川水一樣,炸開了鍋。”柳絕音指了指麵前火堆上的一鍋孟婆湯。
“世人皆知,明安十年,公子連城降世之日,有鳳衝天齊鳴,謝嬰就是在那個時候入京,說連城有王命。
如今,大魏正統,連城登基之時,也是如此。
百姓迷信,認定了連城才是這天下的救世主,這一聲,才是天命所歸。
隻是,登基大典過後,再沒有人見過那隻鳳凰,就像我再沒見過那位名叫鳳長生的姑娘一樣。
我看著連城一身黃袍加身,麵前是堆積如山的奏折。
我帶著塵寰與絕音,向他請辭。
“為何?是朕待你……不好?”他顯然很詫異。
“絕音心係一名女子,已經尋了她許多年,如今公子得天下,絕音自是應當告彆。”我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
但連城的目光緩緩陰沉下來。
“朕,需要你的琴聲,這皇宮,可不是你想出就出的。”
麵前一臉陰桀的男子,我漠然相對。
“如果,我不願呢?”我輕飄飄的一句話,宣告著我與連城那萍水相逢的知音關係,徹底崩裂瓦解。
我被軟禁在了皇宮。
不出三日,便有將領上報,說七年前,在九龍城見過我。
我一曲空城,給了南梁最後的生機,儼然是臥底,是叛逆之臣,南梁逆賊!
聖旨下來時,我看著滿宮殿黑壓壓的兵器,終究是閉上了眼睛。
我想,墨長青說的,是對的。
麵對真正的紅塵,我顯然還是太為稚嫩。
我是個被父親放養,並且寵壞的孩子,權謀陰詭,我不願懂,紅塵瑣事,我不願學。
我在蘭兒與爹爹的保護之下,琴道臻至,卻是真正的俗世白癡。”
柳絕音的聲音很靜。
孟千尋耳朵卻有些發懵。
她想起了自己,自己這些年來的安穩度日,何嘗不是宛如溫室裡溫養的花兒一般,不知人間疾苦?
其實,他們都是被寵壞了的孩子吧?
因為被寵溺,才肆無忌憚地憤世嫉俗,才可以大放厥詞,可以橫行霸道。
孟千尋這麼一想,前些日子因為月寒生帶來的心中的難受,一時間衝淡了不少。
“朱兒,我想我應該去找回自己的記憶。”孟千尋喃喃自語。
“嗯?”柳絕音沒聽清楚她的話。
“沒什麼。”孟千尋回神。
“對了,月老走之前,交給我一個東西,讓我務必轉交於你。”
“……”孟千尋怔住。
看著麵前的精致本子,孟千尋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敢打開。
“夜深了,晚些再看也不遲。”柳絕音看著失神的孟千尋,輕聲安慰道。
“絕音,我是不是很沒心沒肺?”此刻朱兒不在身邊,孟千尋顯然是有些無助,一時間慌神之下,求助似地抓住柳絕音發問。
卻見柳絕音搖頭,指了指背上的絕音琴,笑道:“絕音可以聽見你的心弦,千尋,你的牽掛還在,並且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