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歸(2 / 2)

夏雲初太瘦了,應該養養。

許黎川放下手機沒過多久,就接到了陸辰修的電話。

“說。”

這口氣算不上好。

陸辰修倒是難得好脾氣,似笑非笑地打趣道:“我剛打算給你送個好消息,許先生又怎麼了這是?”

許黎川默了片刻,輕聲說:“夏雲初回來了。”

陸辰修收起戲謔。

“她認為你不僅騙了他,還弄死了她老爸?”

“……”

得到了默認,陸辰修毫不留起地諷刺道:“她倒也沒冤枉你。”

許黎川一向是個懶得解釋的人,隻淡淡說:“我沒動夏天賜,至少沒要他的命。”

陸辰修倒有些意外,他從新聞上看到夏天賜服毒自殺的消息,當時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許黎川。

“人不是你殺的,那會是誰?”陸辰修開始去想和夏家有仇怨的,但多半都是生意場上的事,如今夏天賜跌落穀底,半點構不成威脅,誰也沒必要花心思再去要他命,除非……他敏感地聯想到一個人,不由得皺了皺眉,“雲泊?”

許黎川按了按眉心,說:“他前麵消失了一段時間,這兩天又在雲城出現了。”

“你怎麼跟夏雲初解釋?”

“她不信我,怎麼說都沒用。”

顯然,狼來了的次數太多了。陸辰修沒心沒肺地扯了扯嘴角,問他:“你要是正打算和夏雲初過一輩子,這事必須儘快解決。如果沒有這個打算,把她送出去,送得越遠越好,等你空下來查明真相,再告訴她。”

而這兩條路,許黎川都不想走。

他沒考慮過一輩子,卻也不打算現在放手,讓夏雲初離開。

監控器裡,夏雲初已經從浴室裡出來了,她穿著淺藍色的絲綢睡衣,吊帶長裙,外麵還有一件同顏色的外套。他輕眯了下眼睛,倒覺得這女人最適合穿他的白襯衣隻露出兩條修長的腿。

他看著她蹲在地上,去翻換下來的舊衣服口袋,從裡麵搜出了一副微型接收器,塞進耳朵裡,按下一個按鈕。

幾乎是同時,許黎川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一絲雜音。

他太熟悉這種雜音的來源了。

他沒心思和陸辰修多廢話,隻問他:“你打電話來,打算說什麼?”

“夏家的資產,除了我該拿的那部分,都已經入你的賬了。合作愉快。”

許黎川嘲弄地翹起嘴角,將陸辰修的話簡單地複述了一遍:“夏家的資產都已經劃到我名下了,至於陸辰修,他該拿的部分也已經拿到了。我們合作得很愉快,你聽清了嗎?”

陸辰修愣了愣,反應過來許黎川並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許黎川?”他忍不住叫了聲,通話卻被切斷了。

許黎川盯著屏幕裡的女人,她身體一僵,本能地四處尋找著什麼,她在找攝像頭。

夏雲初沒有發現攝像頭的蹤跡,她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後知後覺地想起門沒有反鎖,她下意識地想撲上去鎖門,可惜還是遲了一步。

許黎川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神色淡漠如霧,一雙眼睛盯著她,似乎在笑,卻令人不寒而栗。

“藏在桌子底下?”許黎川將監聽器當著她的麵隨手扔進垃圾桶,不無譏諷地道,“誰教你這些?”

他監控了夏雲初的信用卡和所有私人信息,她沒有購買過這些東西。

其實答案也呼之欲出。

“雲泊是嗎?”

許黎川往前逼近,夏雲初不由自主地後退,最後被他逼到牆角退無可退。她心一橫,咬牙道:“是又如何?”

55. 一場折磨

“如何?”他忽地笑了,伸手去碰她的臉,她蒼白柔軟的嘴唇,好溫柔地模樣,輕聲問,“告訴我,你想聽什麼?”

她一開始想聽一個結果,聽一個心安,聽他說,他會和她一起走。

現在,她想聽什麼呢?

夏雲初背貼著冷冰冰的牆壁,忽然有點無力,她閉了閉眼睛,揮開許黎川的手:“我什麼都不想聽,我累了,我想休息。如果你生氣,要怎麼對付我,都留到明天行嗎?”

她從未用這樣的態度對待過他。

許黎川心裡忽然升起無名的怒意。

“不行。”

夏雲初冷靜地看著他,眼裡沒有半點生氣,像兩潭死水:“你還想要我怎麼樣?”

她這樣的態度徹底激怒了許黎川。

他捏緊她的肩膀,俯身吻了下去。

夏雲初身體猛地一抖,而後用力抵在他胸前想推開他,卻是徒勞。兩人之間懸殊太大,她輕鬆被鉗製。夏雲初掙紮著避開他的唇舌糾纏:“許黎川!”

他喜歡她這樣生動的憤怒。

喜歡她連名帶姓咬牙切齒地叫他的名字。

品嘗她的愛恨,讓他覺得自己仍然鮮活。

他低頭咬了下她的耳垂:“告訴我,你想要我。”

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混蛋!”

他嘲弄低笑,不以為意。

夏雲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臉頰緋紅,羞憤地閉上眼睛。

許黎川輕吻著她,強硬地撬開她緊閉的牙關,和她糾纏不清。

可她的身體和心靈深處終究都眷戀著身上這個人,她慢慢有了反應,身體趨利避害,開始不由自主地迎合。

許黎川睜開眼睛,眼前的女人依然雙目緊閉,眼角拖著一道淚痕。

他沿著水痕一寸寸吻上她的眼皮,感受著她的顫抖。

“夏雲初……”他一向不習慣解釋,此時不知為何,卻願意和她說第二遍,“我答應過儘力不傷你父親的命。無論你信與否,這點,我沒有騙你。”

她閉目不語,半晌,睜開眼睛問他:“你完了嗎?完的話,麻煩你讓一下,我想去洗澡。”

許黎川一貫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他放低了身段,再度向她解釋,卻得到了這麼一句不冷不熱的回應,他的好性子到頭了。一把將人從床上撈起來,抱進了浴室。

“正好,我和你一塊洗。”

她酸軟得厲害,幾乎站不穩,任由他清洗。

夏雲任由他將自己清洗乾淨,裹緊浴袍裡抱上床。

以前她想方設法睡到他身旁,而現在,她卻背對著他,蜷縮起身子睡在角落,一張大床,她無聲地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到最遠。

許黎川輕輕皺眉,本想將人撈回來,手即將觸碰到她的那一刻,卻聽見她輕聲說:“我累了許黎川,讓我睡一會兒吧。我不想再折騰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緩緩收回。

56. 追悼會

夏雲初的確是累了,她累極了。

她恐高,但從機場直接飛回國連著十幾個小時,卻連眼睛都沒閉一下。

下飛機後,又心驚膽戰地過了好幾天,惡夢般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向她砸來,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

她終於得以休息,這一覺,她睡得很沉。

連自己在夢中放聲大哭都未曾醒來。

被驚醒的是許黎川。

她呼吸轉急的瞬間,他便在黑暗裡整開了眼睛,扭頭去看,緊貼著床邊緣縮成一團的女人兩肩顫抖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皺了下眉,長臂一伸,終是將人摟緊懷裡。

她在他臂彎裡掙紮了一下,很快就安分了下來。

一雙小手死死抓著他胸前的布料,仿佛怕一鬆手,他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許黎川極輕地歎了口氣,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抓著,往他懷抱深處鑽。

懷裡這個小貓似的女人,明明幾個小時前還在和他抵死掙紮,鬨得像一頭小野狼,凶悍又倔強。

夏雲初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許黎川懷裡。

他仍在熟睡,呼吸清淺地拂過她額頭,她小心地從他懷裡抽身,剛坐起來,又被抓住了手臂。

“去哪?”

她也不掙紮:“我餓了。”

“等一會兒。”許黎川掀開被子下床,順手去摸手機,交代她,“你先去洗漱。”

他走到陽台簡單打了個電話。

等夏雲初整理完下樓,一名正在往餐桌上布置早餐,東西都擺好了。

他衝坐在桌前翻報紙的許黎川恭敬地欠了欠身,隨即離開了。

夏雲初走過去坐下,一聲不吭地吃東西。

她餓極了。

許黎川看著她吃,自己隻偶爾動動刀叉。等她吃完,他才開口:“你父親的追悼會十點舉行,我已經安排羅嚴準備花圈送過去了。我今天有空,可以陪你去看看。”

夏雲初抬頭看他一眼,拒絕得很乾脆:“不用了。”

許黎川難得在她這裡吃癟,表情起了點微妙的變化。

“夏雲初,你最好適可而止。我不是每天都有這麼好的耐心陪你玩。”

話一出口,他便頓覺有點失言了。但拉不下麵子改口,隻去看夏雲初的臉色。

她化了淡妝,昨天的脆弱神色被脂粉遮去了大半,此刻麵無表情,精致得倒像個假人。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說:“原來在許總眼裡,人命不過是玩玩而已?那您還是另外找人取樂吧,我玩不起。”

她口吻不冷不熱,聽著刺耳。

許黎川考慮到她眼下情緒容易失控,不與她計較這些。

他看時間差不多了,一通電話叫來司機送他們去追悼會現場。

殯儀館外麵來賓眾多,遠遠看去,是一片烏泱泱的黑色不斷湧入,大部分都是夏天賜生意場上所謂的朋友。

他們未必多傷心,但媒體記者麵前該表露的悲傷,該掉的眼淚一點都不會少。

夏雲初麵無表情地走在他們中間,倒顯得麻木不仁。

有眼尖地記者認出了她,蜂擁著圍上來,拋出一個個尖酸刻薄的問題。

“夏小姐,許多公眾都認為您父親的死不是自殺,您怎麼看?”

“夏小姐,您這幾天都沒有路麵聽說是和許先生去度蜜月了,在許氏這麼危機的關頭,您出去度蜜月合適嗎?”

“夏小姐夏小姐,聽說您已經被趕出家門了,這事是真的嗎?”

“……”

許黎川跟在她身後,等她回頭,隻需要一個求救的眼神,他便會上前替她解圍。

可那個女人連步子都沒停一下,纖細的身影在水泄不通的圍攻裡像一把單薄的刀刃,為自己劈開一條縫隙。

“這是我的家事,這些問題我一個都不會回答。如果有哪家網站、報社敢胡編亂寫,我們法庭上見。”

她麵對鏡頭隻說了這麼一句,便不再開口。

那些記者們一愣,見夏雲初臉色並不好看,都不敢給自己惹麻煩,轉頭看見幾步開外的許黎川,想圍上前,剛邁出一步,就被幾名忽然竄出來的黑衣保鏢格擋開了。

夏雲初走進靈堂時,明顯感覺到四周圍望過來的眼神。

這是看好戲的眼神。

她本應該披麻戴孝地站在靈柩前低頭垂淚,由來追悼的賓客安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客人似的前去悼念親生父親。

池顏麗頭上簪著一朵哀傷的白花,兩眼哭得紅腫,陪在她身旁的是池聖元。

看見夏雲初出現,她神色頓時凶狠起來,咒罵著撲上前:“你個小賤貨還敢來!”

池聖元隻象征性地攔了一下,心裡倒也樂得看池顏麗收拾夏雲初。

夏雲初臉上不見懼色,躲也不躲,人近到跟前,她平靜地低聲說:“鬨成這樣,你是想給死人看熱鬨還是給活人看?”

池顏麗微微一怔,往她臉上啐了一口,罵道:“果然是個養不熟的畜生!”

罵完一抬頭,發現了夏雲初身後的許黎川。

她渾身發抖,兩手攥緊拳,指甲插進肉裡,拚命忍耐著什麼。

池聖元怕她失控撲向許黎川,這回真切地上前按住了池顏麗的肩膀,將她往回帶,隻忌憚地看了許黎川一眼。

這種畏懼和恐慌的眼神讓夏雲初心臟猛地跳了兩下,她沒有回頭去看身側人,隻是邁步走到遺像前三鞠躬,而後沉默地向遺體告彆。整個過程,許黎川都陪在她身旁,但他從始至終都站著,腰身挺直,半點弧度也沒彎。

他不是來祭拜的,隻不過陪她走個過場。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許黎川轉頭往熱鬨處看了眼,眸光微頓,來人一身黑色西服,神情肅穆,在保鏢和記者裡外三層地簇擁下朝靈堂走來。

能鬨出這麼大陣仗的,自然是雲泊。

保鏢和記者都留在了門口,他獨身走進來,和許黎川目光一碰,倒是客氣地微微頷首,繼而和死者家屬走流程似的慰問了兩句,便直奔夏雲初而來。

“雲初。”見她臉色蒼白如紙,雲泊眼神裡流露出心疼,“節哀順變。”

夏雲初想衝他扯開一抹笑,嘴角卻僵硬地厲害,隻輕聲說:“謝謝。”

雲泊歎了口氣,伸手拉她入懷,安撫性地輕拍著她的後背,在她耳邊說:“無論什麼時候你需要,我都在。”

夏雲初閉了閉眼睛,在雲泊即將鬆手後退的時候,伸手抓住他。

這一細小的舉動,許黎川自然是看在眼裡。他神色很淡,辨不出情緒,隻是薄唇微抿,嘴角收成鋒利一線。

雲泊身體微僵,她在這一刻給他的信任和依賴讓他受寵若驚,一動也不敢動,隻怕驚擾了她。

“雲初,如果你需要我做什麼……”

“謝謝。”夏雲初鬆開手,抬頭,眼圈泛紅,卻衝他露出一抹微笑,“我的事,我會自己看著處理。如果有需要麻煩你的地方,我不會跟你客氣。”

雲泊兩眼疼惜,張嘴欲要再說點什麼,一道毫無溫度可言的嗓音插了進來。

“雲少,不知有沒有空和我聊聊?”

雲泊抬眼看向說話的許黎川,四目交彙,兩人之間的氣氛逐漸繃緊了,最終雲泊鬆了鬆神色,點頭:“好。”

許黎川臨走前一把攬過夏雲初的腰,將人按倒胸前,他俯下身和她咬耳朵:“彆亂跑。”

說完,鬆開手,氣息尚留,人卻已經大步流星地走向門外。

雲泊邁步跟上去。

外麵天灰蒙蒙,烏雲靉靆,將雨未雨,空氣都有幾分壓抑。

四周已經被清場,隻是遠處還有幾名記者不死心地偷拍。

雲泊很隨意地瞥了一眼,立即有手下人上前處理。

“雲少這段日子很忙吧?居然還能抽時間出席夏天賜的追悼會,你對夏家可真是仁至義儘。”

這話裡信息豐富,雲泊隻避重就輕地道:“雲初的事,就是我的事。”

許黎川卻聞言笑了。

“是嗎?你對夏雲初這麼上心,為何不放夏天賜一馬?”

他沒有證據,沒有把握,隻不過是在詐他。

雲泊心裡清明,神色不變。

“許總這話我就聽不懂了。”他微笑道,“池家的人都清楚得很,夏天賜自殺之前,最後一個見的人是你。單憑這點,你覺得你在夏雲初心裡的嫌疑能洗清幾分?再加上這段時間以來,你對她的利用和欺騙……”

雲泊邁步走到他跟前,低聲說:“許黎川,人信任是會被透支的。等她對你失望透頂了,她怎麼走近你,就會怎麼離開你。你從我這裡拿走的東西,我會一樣一樣拿回來。”

許黎川淡淡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翹起嘴角:“為了一個夏雲初,你倒真是費心費力。”

“既然在你眼裡,夏雲初不過可有可無,為何不乾脆放手?”

“我的東西,沒有讓出去的道理。”許黎川手插進褲兜裡,神色挑釁,“有本事,你儘管來拿。不過雲少最好掂清自己的分量,免得把命搭進來。”說完,他抬眼鎖住靈堂門口出現的那抹纖細人影,邁步走過去。

夏雲初神色看不出端倪,隻問他們:“在聊什麼?”

“生意場上的事。”許黎川言簡意賅地回答,順手攬著她的腰往前走。

雲泊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他眉心微凝,目光盯著夏雲初。

“雲初,如果你不想跟他回去……”

57. 血淋淋的真相

夏雲初隻覺得腰際的手微微收緊,勒得她生疼。但她不躲不動,隻看著雲泊說:“那是我的家,我怎麼能不回去?”

“……”

她語氣淡然,卻沒有回旋的餘地。

雲泊抿了抿唇,終還是在她的堅持裡讓了步:“有什麼事,隨時聯係我。”

許黎川嘲弄地輕笑一聲,譏諷地話到了嘴邊,卻聽見身旁人淡淡一句:“許黎川,我累了,我們回家吧。”

他收起呼之欲出的刻薄,溫聲應她:“好。”

上了車,夏雲初貼窗坐著,在狹小的空間裡將兩人的距離拉到最大。

許黎川看一眼她沉默倔強的側臉,淡聲問:“池顏麗他們跟你說什麼了?”

他既問起,夏雲初也不想費心跟他玩“你猜我猜”的把戲。

“夏天賜自殺之前,曾借口讓家裡的人離開,單獨接見一個貴客。那個人,是不是你?”

“是。”他沒有猶豫。

“你想殺他?”

“我曾經的確打算要他的命。”許黎川說,“但我如果真要除掉他,根本不用費時間親自上門。”

夏雲初緩慢地轉過頭看著他,眼裡充滿著困惑:“許黎川,我真的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不知道該怎麼信你?”

“……”

許黎川嘴唇微動,卻說不出半個字。

他騙了她那麼多次,如今終於自食其果。

“抱歉。”他頭一次覺得有些無力,卻無法為自己辯解什麼。

時間多麼公平,欠下的債,總有償還的時候。

許黎川輕閉了下眼睛,吩咐司機靠邊停車,然後他讓司機離開,自己坐進駕駛座,一路貼地飛行,衝向郊外。

夏雲初輕輕皺眉:“你要帶我去哪裡?”

許黎川不語,二十分鐘後,車停在了療養院大門外。

“那天,我在病房裡的話你都聽見了。”許黎川回過身看著她,“不好奇裡麵躺著的人是誰嗎?”

能被許黎川這麼精心安排藏在這裡的人,本就不多。加上雲泊曾經對她的提醒,夏雲初幾乎能斷定,病房裡那個聲音可怖的老人就是許君嚴。

對自己的父親都能下這種毒手,這個男人真的是魔鬼。

夏雲初的眼神讓許黎川不太痛快。

“彆在心裡揣測我。”他下車替她打開車門,聲音淡淡地說,“有問題你可以直接問,能回答的我自然會告訴你。”

夏雲初咬了咬下唇,依舊一言不發。

許黎川攬著她的腰,似鬆實緊地禁錮,帶她走進那棟複式小樓,走上二樓病房。

房間裡很暗,窗簾緊閉不透一絲光。

夏雲初走進去,過了好幾秒才適應這裡麵的光線。她由許黎川引著走到病床邊,看清床上的人時,不由得渾身一抖,被許黎川扶住。

病床上是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幾乎已經不成人形。

他還活著,兩頰凹陷,一層乾皮貼著顴骨,隨著呼吸微微鼓動。

雙眼深陷,像渾濁的汙潭,他泛著青白的眼珠轉了轉,看見夏雲初時,雙目睜大:“你……”

他聲音粗糙沙啞,聽得瘮人。

夏雲初不忍心去看他,身旁的許黎川卻對此習以為常。

“給你介紹一下,這位霸占許氏集團十八年,當了我十八年父親的男人叫許君成。是我的叔父。”

夏雲初驚駭地轉頭看他。

環在她腰側的手已經鬆開,許黎川拿起旁邊托盤上事先準備好的注射器,這一回,他沒有把藥水打進輸液瓶裡,而是直接將針頭紮進了男人脖子上的靜脈裡。

“那天我和他的對話,你應該聽得不明不白吧?”許黎川慢慢地將藥劑推進他體內,一麵輕描淡寫地跟夏雲初說話,“十八年前,我一家三口經曆了一場車禍。當時的新聞報紙是這麼寫的,我僥幸在汽車爆炸前脫身,可我的父母卻沒那麼幸運了。母親被當場炸死,而我父親被大麵積燒傷,不得不進行植皮整形手術。幸運的是,不過兩年時間,他就恢複了。”

許黎川將空空如也的注射器扔回盤子裡,回頭從夏雲初極淡地笑了一下。

“事實的真相是,我父母都當場死亡,但我的父親屍體,被我叔父挫骨揚灰。而後,他經過整形手術,以我父親的名義出現在大眾視野裡,成為了許家的掌權人。我當時隻有十歲,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假裝失憶。”

他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而夏雲初卻聽得渾身發冷。

“啊……”

病床上的男人忽然發出一陣痛苦微弱的嘶喊。

藥物在他體內急速反應,他猛吸了幾口氣,骨瘦如柴的身體徹底乾癟枯竭下去。

許君成痛苦至極,卻再沒有力氣叫喊兩聲,隻能無助地張著嘴,像瀕死的魚一眼兩眼翻白,嘴角不受控製地流出涎水,渾身劇烈痙攣。

夏雲初僵硬地立在原地,直到一隻微涼的手觸碰她的臉頰,許黎川的聲音在她耳側響起。

“我那時候年紀小,借著身形優勢,從車窗爬出來。我渾身都是血,渾身都疼,一路爬,一路喊救命。嗬,”他似乎笑了笑,“我運氣很好,很快就碰見了一輛車經過。可它停了一瞬,突然猛地一腳油門,從我眼前開走了……”

他貼在她耳側,輕聲告訴她:“那個人,就是你父親。”

那一場早有預謀的車禍,那一輛見死不救的車,成了許黎川永恒的噩夢。

這麼多年來,他被鎖在夢魘裡,一刻都沒有忘記。

可他的世界裡,偏偏還曾出現過一點星光。

“後來,我僥幸躲過了許君成手下的追殺。我以為我會凍死在荒郊野外。可我沒有,我遇見了一個女孩。”許黎川聲音變得溫柔起來,像在回憶一個美夢,他深凝著夏雲初的臉,眼裡是真切的憐愛和小心翼翼,“她救了我,而我為了活命,卻把她騙進了火海……”

原來所有的恩恩怨怨在十八年前就已經開了頭。

“夠了!”

夏雲初隻覺得牙齒在打顫,她猛地推開許黎川,顫顫巍巍地往後退去,直到後背撞上牆壁,她退無可退,才緩慢地抬起頭,看著幾步開外這個男人。

這張臉,她癡迷了十年,怎麼也不看厭倦。

如今,卻覺得好陌生。

許黎川想上前,卻看儘她眼睛裡慢慢蓄起水光。他硬生生停在原地。

“夏雲初,你要真相,我可以全部說給你聽。我不動夏天賜,不是因為我突發善心,而是因為我欠你的。”他靜靜地看著她,溫和了語氣問,“這個理由,你願意相信嗎?”

他繞了這麼大一圈,撕開傷口,將血淋淋的往事重新回憶一遍,隻為了再得到一次她的信任。

而夏雲初仍然沉默地望著他,他遲了一瞬,試探性地邁步向她走去。他能聽見她壓抑顫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綿長。

終於,她伸手抵在他肩上,沒什麼力道,卻阻止了他進一步靠近。

夏雲初垂下眼簾,沒有看他,過了一會兒,輕聲說:“我沒辦法毫無保留地相信你,我隻能給你時間,給我自己時間,去找真相。”

這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她直到現在,仍然願意再一次給他機會。

愛是多麼地不講道理。

許黎川握住她抵在自己肩頭的手,將人擁入懷,微微鬆了口氣。

“謝謝。”

夏雲初卻流了眼淚。

他察覺到她輕微的啜泣,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濕潤:“哭什麼?”

“我氣我自己,特彆沒骨氣,在你麵前老是這樣輸的一塌糊塗,動不動就掉眼淚。”她咬牙切齒地說,“以後一定要讓你也哭出來。”

他頓時笑了,有點無奈。

“這恐怕有點難度。”

他仿佛有顆鋼筋鐵打的心,外麵裹著寒冰,所有劇烈的情緒都離他很遠,更彆提癲狂的喜怒哀樂。

回程的路上,兩人之間的氣氛顯然緩和了不少。

夏雲初忍不住問他:“你打算一直把許君成關在這裡?”

“嗯。”他一麵開車,一麵不經心地回她,“我沒那麼仁慈讓他痛快死掉,我會定期給他注射毒藥,量不致死,但會讓他生不如死。”

夏雲初皺了下眉,倒也沒說什麼。反倒是許黎川看她一眼:“覺得我很殘忍?”

她搖頭:“他對你做的那些事,比你現在做的要殘忍得多。如果我是你,恐怕也隻會想把他千刀萬剮了……”

夏雲初停頓了片刻,自言自語地輕聲說:“如果我是你,恐怕熬不過來。”

一個十歲的小孩,假裝失憶,叫自己殺父仇人做父親,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地演戲……這種如履薄冰的高壓生活,彆說十八年,十八天她也許都撐不下去。

她是真的心疼。

許黎川隻輕描淡寫地說:“足夠恨的時候,沒有什麼是撐不過去的。”

說完,他不知聯想到什麼,眼神裡掠過一絲異樣。

他低聲問她:“你恨我嗎?”

夏雲初想了想,認真地回答他:“恨過。不過比起恨,我想我更愛你。”

當年幼的她衝進火海,卻發現找不到他人的時候;在她做手術疼到哭不出來的時候;在他每次照鏡子,看見身上那醜陋的疤痕的時候……她都恨他。

隻是這些恨意慢慢被時間磨平,她對他的愛卻與日俱增。

她仿著他的話說:“足夠愛的時候,沒有什麼恨是不能被衝淡的。”

他聞言笑笑,不置可否:“但願。”

58. 至親至疏

回程的路上,不可避免地再度經過殯儀館,外麵大門上掛著挽聯和醒目的白綢緞。

門口可見稀稀拉拉的黑色人影進出,早不似上午那般熱鬨。

“想再進去看看嗎?”許黎川問。

夏雲初搖頭:“人都死了,再看也看不出朵花來。”

許黎川考究地看了她兩眼:“你比我想象得要涼薄多了。”

“你不喜歡?”

“我很喜歡。”

她閉眼輕笑,眉宇間卻仍然籠著一層單薄的傷色。

“我對夏天賜的感情很複雜。他是我父親,養了我十八年,血濃於水,我該愛他。可他這個人太齷齪卑鄙,拋妻棄子……可無論怎麼說,如今他死了,不管誰殺了他,我都不會原諒,我該替他查出真相。這輩子父女情,我也隻能儘到這裡。”

她終究本性善良,隻是愛恨分明,凜冽得不留餘地。

途經商場,夏雲初忽然開口叫停。

“靠路邊停一下,我想去買台新手機。”

許黎川看見商場口人來人往,有點眼煩,便說:“我讓人送一批來,你在家挑。”

“不用。”她拒絕得乾脆,“我的私人物品,我自己買比較放心。”

一語雙關。之前他監聽她手機的事,她還沒有放下。

許黎川理虧在前,也不多說什麼,靠邊停車,陪她進商場買了部新手機,她親自換上新卡,第一通電話打給了許黎川。

“我的新號碼你要存好。”

“嗯。”

他淡淡應聲,垂眸看著她替他的手機號碼備注,簡單一個“家”字。

許黎川不太自在地移開眼,將手機放回兜裡:“走吧。”

到家後,夏雲初覺得累了,想回房休息,走到二樓樓梯口,她忽地駐步回頭,對樓下的許黎川說:“讓人送點新鮮食材到家裡來吧。”

營養師帶來的早餐味道實在寡淡,不合她口味。倒不如她親手做的。

“好。”

目送夏雲初回房以後,許黎川臉上神色淡去,他轉身走到院子裡打電話,交代羅嚴送些食材過來,又吩咐他:“查一下夏天賜私人電話的通話記錄,看看他出事之前和什麼人聯係過。查到之後,交給警方去辦後麵的事。”

“是。”羅嚴說道,“先生,雲家地下錢莊那單大生意的客戶已經查出身份了,是古滇那邊的一個舊貴族,叫烏依將軍。這筆錢是他們家族販毒和貪汙得來的,他們和雲家老堂主一直關係密切,對雲家很放心。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還是把交易地點安排在了古滇,烏依家族在那邊有自己的武裝軍隊,和他們起正麵衝突恐怕不太明智。”

許黎川略一沉思:“有沒有中間人能搭線?”

“陸小少爺和烏依家的小公子烏依賀是朋友。”

陸寧修生平愛好吃喝玩樂泡妞,不務正業,不過他倒也因此廣交朋友,這回倒是派上點用場了。

許黎川聯係陸寧修,讓他當中間人,找時間約烏依賀出來一塊見個麵。

許黎川補充道:“到時候叫上你哥一塊來。”

他和陸辰修是多年老朋友,對他很了解,除了自己老婆,陸辰修最大的樂趣大概就是找刺激和掙錢了。他想他不會拒絕摻一腳。

陸寧修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許黎川和他哥陸辰修在他心裡都是腹黑變態的代表,他為了不惹禍上身,事先說明:“我和那個烏依賀就是酒肉朋友,幫你們搭個線,後續發展可彆把我拉下水。”

許黎川嗤笑:“你想下水,恐怕還不夠格。”

他放下手機,回頭的瞬間,二樓主臥,窗簾一角悄無聲息的落下……

夏雲初一覺睡到了傍晚,她起床走到樓梯口向下探頭,沒有發現許黎川的身影,去敲書房的門,依然無人回應。

她納悶,一路找到了地下室的健身房。

許黎川正在裡麵鍛煉,他有健身的習慣,無論辦公室還是家裡,都配置了小型健身房。

夏雲初沒有打擾,她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回廚房準備晚餐。

冰箱裡已經被新鮮的食材塞滿了,夏雲初隨意挑了幾樣。

許黎川擦著汗從健身房裡出來,便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他動作慢下來,抱懷倚牆站在一旁,看著夏雲初係著圍裙忙碌。她盛菜時忙裡偷閒回頭看他一眼,催他:“快去洗澡。”

口吻自然,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許黎川恍神一瞬,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額頭,邁步回房洗澡,等他收拾清爽下樓,飯菜已經上桌。

她的廚藝一如既往,他對吃的不挑剔,山珍海味吃膩了,隔一段時間再吃她做的家常飯菜倒覺得有幾分懷念。

他抬眼看著夏雲初,忽然問:“誰教你做菜的?”

“我媽媽。”夏雲初停頓片刻,補充說,“生我的那個,後來是自學成才。”

“我們分開之後,到你十六歲之前,你在哪裡?”他喉結微動,輕聲問,“過得好嗎?”

她笑了一下,慢慢搖頭,望向他:“我過得很不好。我……我做了很多次手術修複身上的疤,我做了很多努力,自己救了自己很多次……最害怕的時候,我每天夜裡都在枕頭底下放一把刀才能睡著。”

她像是活在地獄裡,直到,他出現,她看見了光,拚了命地來到人間。

夏雲初收起眼底瘋湧的情緒,衝許黎川笑笑:“彆同情我,彆憐憫我。哪怕是愧疚,我也不需要。許黎川你知道的,除了愛,我不要你其它任何感情,如果你不能愛上我,就什麼也彆給我。”

許黎川靜靜地望著她,眼眸漆黑幽深,探不見底。

他向她坦白:“我沒愛過一個人,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什麼滋味。”

“你不會騙她,不會忍心她難過,讓她掉眼淚。”說到這裡,夏雲初自嘲地笑笑,“顯然,你並不愛我。不過我也未必就會死心塌地愛你一輩子,等我哪天想放手了,我自然會離開。”

“如果我不肯放手呢?”

“沒人能強迫我做什麼事,除非我願意。”她說,“許黎川,你也不例外。”

她愛他,甘願當個傻子,倘若有一天,她不愛了,自然也會瀟灑抽身。

許黎川意味不明地抬了抬嘴角,心底卻有個聲音輕輕地說:“不,你走不了了。”

他不愛,但也不會放手。

留她在身邊,他嘗到了活著的滋味,甚至離久違的幸福似乎也近了一點。

夏雲初不明白他的心思,她喝完湯,糾結了一會兒再度開口:“我想跟你借一筆錢。”

許黎川看她一眼:“錢可以給你,但我要知道用途。”

“查我父親的死因。”

“這個不用你親自出麵,我會幫你。”

她歎出口氣:“我沒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你。”

“……”許黎川沉默地看了她幾秒,鬆口,“把卡號,和需要的金額發給我。我讓人轉過去。”

“謝謝。”她緊接著說,“不要再安排人跟著我。”

“這個不行。”他拒絕得斬釘截鐵,口吻不容商議。

夏雲初知道許黎川的脾性,硬碰硬沒有好處,柔軟了姿態和他商量:“我不想覺得被監視。”

“我會讓他們遠遠跟著,不會影響你。”

夏雲初禁不住譏諷道:“然後再適時綁架我是嗎?”

此話一出,她明顯感覺到許黎川臉色變了變。

她心裡終究還是紮進了根刺,即便拔出來,始終還留著窟窿,滴著血。

兩人之間剛剛緩和的氣氛轉眼又慢慢結冰。

夏雲初輕吸一口氣,不想再多說什麼,起身收拾桌子。她聽見身後傳來椅子拖動的響聲,回頭,許黎川已經上樓進了書房。

夏雲初擦乾手,走到陽台上打了一通越洋電話。

“小姐。”

熟悉的聲音跨越十五個小時後的時差傳進她耳朵裡,夏雲初鼻子有點發酸。

“明叔,我需要你幫我,你回來吧。”

她真正能信任的,好像也隻有明叔了。t

許黎川在書房待到深夜也沒有出來的意思,夏雲初泡了杯熱牛奶主動去敲門講和。許黎川坐在沙發上翻書,他穿著白色襯衣,墨黑的頭發柔軟地垂落額前,鼻梁上夾著一副金絲框眼鏡,斯文禁欲氣息濃厚。

她緩步走過去,將熱牛奶放在他麵前。

許黎川瞧了一眼,之前她也是用這種手段提取他的指紋。

夏雲初見他眼神在牛奶杯上停留的時間過長,心動念轉,瞬間猜到了什麼。她神色不自在,想起他們兩兩相瞞,互相算計的那段日子。

“許黎川。”她連名帶姓地叫他,聲音卻很柔軟,姿態放低了,蹲在他麵前,仰頭看他,“過去的事翻篇吧,好不好?”

她眼眸晶亮,仿佛落滿了細碎的星子。

他似有若無地輕歎,放下書,拉她起來坐在自己大腿上,手圈住她的腰:“告訴我,監聽器那些東西誰給你的?”

夏雲初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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