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暗色的窗簾緊閉,遮光蔽日。
許黎川開了一晚會,不曾察覺時間,走出會議室時,被外麵的陽光刺了一下。
他輕眯了下眼睛,問身後人:“現在幾點了?”
陸辰修低頭看了眼腕表。
“八點。”他還補充道,“再過三個小時,夏雲初就該下飛機了。”
許黎川白了他一眼。
陸辰修不緊不慢地邁開步子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你倒是夠狠的,直接把人往國外一扔了事,自己在這邊血洗夏家。許黎川,你還真不怕遭報應?”
“嗬……”他勾了勾嘴角,仿佛在笑,眼底卻是漠然一片,“我走到今天,就是為了向他們應驗“報應不爽”這四個字。”
陸辰修收起戲謔,認真問他:“夏雲初那邊你打算怎麼辦?你關不了她一輩子。”
許黎川轉頭看著他:“為什麼不能?”
他神色平靜,卻決絕殘忍得可怕。
陸辰修幾乎被震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出聲問:“你愛她?”
“不愛。”許黎川幾乎沒有猶豫,一字一字地告訴他,“但我也不打算放手。”
他不愛夏雲初,至少目前為止。
但他不會讓她離開。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對他而言死而複生的人,是他肮臟灰暗的人生唯一的美夢,他不可能放手。
陸辰修輕輕搖頭:“你真的是個瘋子。”
許黎川不理,重新邁開長腿往前:“該我拿回的東西,該他們還的債,這回就一次性都算清吧。”
接下來的幾天裡,股市一陣腥風血雨。
五家不知名的公司光速破產,牽扯出背後最大的股東夏天賜。此外,夏天賜上個月收購的許氏集團,其實是個大麻煩,它有一筆被包裝成貨單項目的巨額債務,合同簽署也是漏洞百出。債權方是一家從未聽說過的公司——風華集團,單憑合同打官司,菲亞集團一定輸得一塌糊塗。
夏天賜幾次上門想求對方寬限幾天,都被拒絕了。
此外,陸杉資本再度出手,不僅針對菲亞集團,連同菲亞集團上下遊的連鎖企業一並做了資產審核,結果都不樂觀。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夏天賜控股的那幾家公司的多名股東,聯合起來揭發夏天賜偷稅漏稅洗錢等行為。
就連池顏麗也一塊被拉下了水。
前段時間還風光無限的企業家,轉眼就身敗名裂,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夏天賜被逼到了絕路,短短幾天間蒼老得不成樣子。
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想到了雲泊,慌慌張張地給他打電話求救。
“雲少……雲少你救救我!求你救我這一次!你……你看在雲初的份上,看在雲初的份上救救我!我是她爸,她……等她回來,我就逼她離婚,讓她嫁給你……”
“雲少!雲少我求求了!你上次都幫過我,這回不能見死不救!”
夏天賜就差沒隔著電話給他磕頭了。
雲泊在電話那頭嗤笑一聲,散漫地道:“夏總當我是什麼?慈善機構?我的三十億已經打水漂了,我沒向你要債,你還來問我借錢渡過難關?”
“雲少,你不救我,我真的死定了!”
“你不會死,破產申請,資產清算,頂多變成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而已。”雲泊話鋒一轉,說,“不過我可以給你指條明路。”
“您……您說!”
“你去找你的好女婿,求他救救你吧。”
“許黎川?”夏天賜一愣,“他……他能做什麼?”
真是個蠢貨。
雲泊鄙夷地皺了下眉,耐著性子告訴他:“許黎川沒你以為的那麼簡單,一個許氏他根本不在意,他是風華集團的掌舵人,真正能決定你生死的人。”
說完,雲泊切斷了通話。
他抬頭看一眼麵前的阿元,冷冷吩咐:“盯好夏天賜,我要知道他什麼時候去找許黎川。”
“是。”
阿元離開後,雲泊從抽屜裡取出另一台手機,手機裡隻存著他為夏雲初準備的那台手機的號碼。
他撥過去,幾十秒的鈴響過後,隻有冰冷的女聲禮貌客氣地提醒著:“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她真的還在國外?
雲泊是不信的,他了解夏雲初,最終發現自己被許黎川騙了,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回來。
可她獨身一個人能做什麼?
到這一步了,她依然不願意向他求助。
雲泊狠狠地閉了下眼睛,一通電話通知手下的人:“讓所有人留意一下,一旦發現夏雲初的蹤影立刻控製起來。”
他曾給過她機會,放手讓她去追求愛。
可後果不如人意。
情愛裡或許真的沒什麼道理好言,這一次,他絕不會再犯同一個錯誤。
風華集團的出現太突然了。
幾乎是一夜之間,關於它的報道席卷了整座雲城。
它占據了以前的許氏大廈,將許氏的時代徹底顛覆。
外麵滿城風雨,而風華集團的真正掌權人,此刻正閒雲野鶴一般在院子裡清理冬天的枯枝。
羅嚴匆匆走來:“先生,夏天賜又找到公司來了。這回……他指名要見您。”
看來是有人給他通消息了。
許黎川不甚在意:“是時候給他個了結了。”
“您打算見他?”
“不急。”許黎川從胸前衣兜裡抽出紙巾擦手,“池家的人處理一下,天災人禍不用我教你,至於是死是殘,看他們的命數。”
“是。”
許黎川頓了片刻,淡聲問:“歐洲那邊呢?”
這句話明顯意有所指,羅嚴心領神會。
“有人看著太太,她獨自下飛機後,就坐上接機的車去了酒店。這幾日都待在酒店房間沒有出門。”
許黎川不敢去揣測那個女人此刻的心情,她對他那毫無保留的偉大的愛,依然如故嗎?
會的。
他知道她愛他,比這世界任何人都更愛他。
他有的是辦法讓她原諒,淡忘。
“看好她。”許黎川吩咐,“幫我訂下周六去歐洲的機票。”
羅嚴心裡暗暗吃驚,先生這是真的打算飛去歐洲度蜜月?
雖然心裡困惑不解,但羅嚴表麵不動聲色地應下:“是。”
先生的吩咐他隻需照辦,彆的不該他多問。
許黎川難得還想起令一個人來。
“療養院裡那個,最近狀況怎麼樣?”
羅嚴正打算和他說這事。
“看護說他最近狀態好得有點奇怪,也很配合治療。今天早上他還讓看護打電話來,說想見您一麵。不知道又想玩什麼把戲?”
一具任人擺布的行屍走肉,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許黎川冷淡地抬了抬嘴角,長腿一邁,往外走去。
“去看看。”
行車路上,許黎川淡漠地看著窗外。
冬日午後的陽光暖得沒有一絲威懾力,但卻誘人。車窗半落,他放任幾縷暖光射進車內,他緩慢地伸出手,截住一掌心明媚。
許黎川無端端地想起那個女人。
她耀眼奪目,底色卻是涼的。
飛機上,他遞給她水讓她吃藥的時候,她兩眼感動,情真意切……她信他。
許黎川閉了閉眼睛,不再去想,重新合上窗戶。
幾乎就在同時,一輛計程車從他身旁經過。
後座車窗關得嚴絲合縫,不留空隙。
如果費心去看,能看見女人輪廓剪影。
清麗,清冷。
她目光平靜,穿過緩緩上升的車窗,看向車內的男人。
她隻捕捉到他的眉眼,黑色俊朗的長眉,黑色深邃的瞳孔,都是屬於黑夜的,殘忍深遠永遠冰冷的黑夜……
女人臉上沒有脂粉的痕跡,她眼下有睡眠不足的青黑,眼睛卻亮得可怕。蒼白的嘴唇緩慢翕動,她無聲地拉開序幕:“許黎川,我回來了。”
黑色林肯轎車停在療養院門外。
羅嚴等在車裡,許黎川獨自下車去見那個已經被折磨得形容枯槁的男人。
羅嚴放下車窗,正準備替自己點根煙,衣兜裡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羅嚴摸出手機一看來電,頓時色變。
“太太?”
他一向擅長隱藏情緒,此時也不免驚駭得瞠目結舌。
夏雲初一身黑衣,戴著頂鴨舌帽,匿身在幾十米外,靜靜地看著那輛黑色轎車,眼裡沒有半點笑意,聲音卻很溫和。
“羅助理,意外嗎?”
羅嚴已經從震驚中抽身,冷靜地問:“太太,您在哪裡?”
夏雲初似乎底笑了兩聲:“在家附近安排了那麼多保鏢防衛,我怎麼回去休息?”
那一群保鏢,武裝到了頭發絲。
莫說許黎川那棟房子本來就位置偏僻難找,即便仇人找上門,也未必能活著靠近。
羅嚴緊張地說:“太太,您不要輕易靠近,我馬上過去。”
那群保鏢裡不少是新安排的人,由於羅嚴部署人手的時候沒想過夏雲初會在這時候回來,沒向他們特彆交代。萬一有不長眼的傷到了夏雲初,不知道許黎川會是什麼反應。
夏雲初淡淡道:“你最好快點,我沒什麼耐心。”
說完,她切斷了通話,看著幾十米開外那輛黑色轎車發動起來,風一般急不可耐地朝前駛去。
夏雲初勾了勾嘴角,掌心一鬆,手機落地。
她抬腳踩過去,一步步走向療養院。
這裡極靜,安謐得仿佛一座死人穀,每一棟樓似乎都長得一樣,而她要找的,是最不同的那一棟。
最終,她在一條小路的儘頭,找到了那棟複式小樓。
夏雲初抬起頭看見二樓窗簾緊閉。
她邁開步子,悄無聲息地走進去……
52. 誅心
許君嚴依然是皮包骨,坍縮在病床上,身體正在逐漸變成萎靡的一團。
許黎川吩咐人定期給他注射定量的毒藥,讓他內臟慢慢衰竭。
但同時也會給他提供治療,讓他痛苦卻不至於死去。
“許黎川……”許君嚴瞳孔已經慢慢失去了原來的顏色,變成青白,看上去像個可怖的活死人。他笑著,像隨時會斷氣一樣,“恭喜你啊…終於報仇了……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終於到頭了。”
“到頭了?”許黎川仿佛聽了個笑話,他緩步走到病床邊,“這隻是個開始。接下來,我要把你送到公眾麵前,你不是享受萬人敬仰的榮耀嗎?那麼他們的唾棄你也應該嘗嘗。”
許君嚴陰森可怖地笑著,他現在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尊嚴人性早就被摧殘乾淨了。
他還有什麼可在意的?
“夏天賜還活著……你倒是比我想象中得,更有耐心。”許君嚴盯住麵前的男人,他的嗓子被胃酸俯視得千瘡百孔,低笑時像麵破鼓在震動,“你該不會……手軟了吧?莫非……你愛上了你仇人的女兒,下不去手?”
許黎川沉默地看著他。
那張人皮骷髏一樣的麵皮底下藏著什麼?那已經開始慢慢衰竭地心臟裡又藏著多少肮臟的算計?
他忽地笑了一下,似嘲諷似鄙夷。
“心慈手軟你已經給了我前車之鑒了。如果不是你當初一時心軟,留我一條命放在身邊,我也不會有今天,你放心,我不會重蹈覆轍。”許黎川告訴他,“你就這樣繼續生不如死地活著,等夏天賜的死訊吧。”
許君嚴那雙渾濁地眼裡似乎迸出光,又被小心翼翼地壓了下去:“他女兒……你的好太太,你又打算怎麼處理?”
許黎川盯著他,突然瞬間明白了什麼。
許君嚴知道!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夏雲初的身份……即便拖著這麼一具殘骸,這個畜生依然想引導他,讓他親手殺了夏雲初?
許黎川拿起床頭托盤裡準備好的注射劑,將裡麵的東西不緊不慢地推進輸液瓶裡,看著它經由透明的管子鑽進許君嚴這具殘破的軀殼裡。
這些藥劑會讓許君嚴的血液燒灼沸騰,會腐蝕他的內臟,讓他生不如死。
他看著許君嚴的臉逐漸扭曲起來,心情愉悅,便微笑著在口頭上遂他的意:“至於夏雲初,等利用完了,我自然會讓她粉身碎骨。你好好活著,彆錯過這一切。”
彆錯過,絕望的每個瞬間。
病房門外,黑衣女子站在陽光下,渾身輕輕發抖。
好像赤身裸體被扔進冰天雪地裡,周身沒有一處不冷。
她想笑,咧開嘴,卻先嘗到了一點苦味。
她真是蠢到極致。
當聽見他說“我打算和你試試”的時候,她便心花怒放,再也聽不見彆的聲音了。
她以為,等了十年,終於等到他的目光,上天終於願意給她一點眷顧。
到頭來,不過一場騙局罷了。
夏雲初慢慢地轉過身,腳下千鈞重,身體卻又很輕。
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她看見了走廊儘頭敞開的窗戶,恍惚地想從二樓跳下去,能傷到什麼地步?
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女人飄搖的身影。
她把自己扔下天台的那一刻,在想什麼呢?
夏雲初沒來得及琢磨清楚,突然聽見一道陌生的叫聲:“你是什麼人?”
她回神,樓梯口出現一個護士打扮,滿臉驚慌的女人。
病房裡的許黎川自然聽見了外麵的動靜。
他心裡沒由來地一慌,轉身疾步往外,拉開門眼角餘光隻捕捉到一抹飛速衝下樓的黑影。
許黎川追過去,隻看見被撞得滾下樓梯的看護疼得縮成一團在喊痛。
他臉色微沉,衝下樓,四周一片闃然。
那個黑衣人仿佛憑空消失了。
就在此時,許黎川褲兜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羅嚴打來的電話,他聲音裡有一絲難得的慌張。
“先生,太太回來了!”
許黎川心底發寒,是他低估了她。
“她來過療養院。”許黎川冷聲吩咐,“調人過來,把療養院附近都封鎖起來,一寸寸找!”
“是。”
百餘名訓練有素的黑衣保鏢湧進療養院,每塊地皮都翻遍了依然沒發現夏雲初的蹤跡。
許黎川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羅嚴則收到北歐那邊傳回來的消息,他心吊在半空,惴惴不安地上前,硬著頭皮告訴許黎川:“先生,歐洲那邊讓人直接進酒店查房……太太不在,頂替太太留在那邊的,是個空姐。”
他在飛機上騙了她,她同樣利用飛機上的空姐來金蟬脫殼。
嗬……真是好極了!
一名黑衣保鏢捏著個手機匆匆走來,卻不敢貿然靠近許黎川,隻把東西交給羅嚴。
“羅助理,這是在前麵草叢裡發現的。”
許黎川隻瞥了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夏雲初的手機。
她曾經問過他有沒有監聽她的手機,那時候她便知道答案了。隻是他否認了,她就接著自欺欺人。
許黎川閉了下眼睛,緩緩說:“羅嚴,去找找車上有沒有定位器。”
羅嚴一愣,立即轉身去辦。
果不其然,他在座位底下摸出了一個微型的定位追蹤器。
顯然夏雲初就是根據這個東西,一路追到了療養院。
羅嚴驚駭不已:“太太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
“那天讓你去買奶茶的時候。”
許黎川口吻很淡,喜怒不辨,但仔細看,他垂在身側的手已經攥緊成拳,骨節泛出蒼白。
她給他機會,也給自己留了退路。
很好,夏雲初,很好!
許黎川猛地轉身,灰色的風衣被冷風揚起,線條淩厲。
“去見見夏天賜。”
夏天賜突然接到一通來自風華集團的電話,說總裁同意和他見麵。
見麵的地點就在夏家。
夏天賜心裡雖然困惑,但還是遣散了家裡的人,恭恭敬敬地等債主大駕光臨。
雖然他早有心理準備,不過見到許黎川出現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倒吸了兩口涼氣。
許黎川進門後,顧自坐在沙發上,看著夏天賜卑躬屈膝地端來茶水,一臉討好。
“許總,喝茶。”
許黎川抬了下嘴角:“嶽父大人看見我,好像並不意外?”
夏天賜不敢供出雲泊,隻尷尬地賠笑。
“黎川,你是雲初的丈夫,我們是一家人……這個,你沒必要把我往絕路上逼吧?”
“一家人?”許黎川冷笑,反問道,“你向雲泊求助的時候,是不是也用夏雲初當誘餌,來引他上鉤?”
他忽然替夏雲初感到不值。
她求他放夏天賜一條生路,而這個男人,從頭到尾也沒拿出半點父親的樣子。
夏天賜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搓著手,依然賠笑臉:“黎川,我那是一時糊塗了……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雲初她肯定也不希望我走投無路……你就看在雲初的麵子上,幫幫我。許總,我求你了!”
53. 以命相搏
許黎川喝一口清茶,略苦。眼神在客廳裡遊走了半圈,重新落到夏天賜臉上,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十八年前,夏總你拋棄妻女,另攀高枝,接著池家的聲勢上位,建立起菲亞集團。”許黎川微笑了笑,舉杯敬他,“真是薄情寡義的典範。”
夏天賜一張臉徹底垮了,他羞憤難當,氣得渾身發抖,卻不敢吭聲。
許黎川把瓷杯擱在茶幾上,支起長腿,兩手交握隨意地搭在膝頭。
“說來也湊巧,也是十八年前12月17號下午四點。夏總你開著車經過西林燕郊,不知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有個渾身是血的小孩攔住你的車,求你救命,不過夏總你調頭就跑了。”
夏天賜眼角跳了跳,心虛得膝蓋一軟,癱坐在地。他艱難地抬起眼皮去看許黎川,嘴唇哆嗦著:“你……你都記得?”
“你以為我憑什麼活到現在?”許黎川仍然淡淡微笑著,眼裡卻浮現殺意,“十八年了,欠的債,也該還了。”
夏天賜臉色青白,恐懼襲上心頭,他爬到許黎川腳邊,抓住他褲腿不住哀求。
“許總,許總你放我一馬!你……你看在雲初的份上……”
許黎川皺了眉,一腳將人踹出去半米。
“你有什麼資格拿她當籌碼來和我談?”
夏天賜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自己一身狼狽,又想重新撲上去再替自己求點生機,這回,他被羅嚴攔住了。
“許總,許總我求求你……”
“好,我給你個機會。”許黎川從沙發上起身,緩步近到他跟前,輕描淡寫地說,“血債血償,你們夏家欠我的,你說我是拿你的命,還是夏雲初的命來祭奠?”
夏天賜渾身猛地一顫,許黎川臉上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夏天賜麵如死灰,掙紮了好一會兒,像是有所決定,他顫顫地吐出口氣說:“拿我的吧……我對不住你,我是畜生……可雲初,雲初她是無辜的。她那麼愛你……你就當發發慈悲,給她留一條生路吧。”
許黎川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半晌,緩緩開口說:“我給你一天時間從雲城消失,如果再讓我聽到你的消息,我就讓你人間蒸發。”
羅嚴聞言不由得詫異回頭。
先生這是……打算放他一馬?
夏天賜為保住一條小命,喜極而泣,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謝謝許總……謝謝許總!”
許黎川扯鬆領口,邁步往外。羅嚴快走兩步,追上去,忍不住出聲:“先生……”
許黎川輕一抬手,羅嚴即刻閉嘴。
坐進車裡,許黎川閉目休息。
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夏雲初那張臉。
如果她剛剛在場,會怎麼做?
她會怎麼求他放她父親一馬?
如果她知道他最終因她一瞬心軟,留夏天賜一條命,那張令人捉摸不透的臉上又會露出怎樣地表情?
是不是可以抵消掉,她在病房門口偷聽到的那些誅心的話?
許黎川突然很想見到她,想看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想讀她的心。
那個女人那麼會做戲,真心和假意之間,會露出什麼端倪?
他意識到了這個女人的有趣。
感性時飛蛾撲火,天真爛漫得一塌糊塗,而理性時,清醒無比步步為營。
她的愛和恨,他突然都想好好品嘗。
許黎川離去後,夏天賜仍然癱坐在地,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爬起來,樓上傳來腳步聲。
他回頭看見走下樓來的雲泊。
是的,早在許黎川來之前,雲泊就先一步來拜訪了。他藏身樓上,旁觀了這出好戲。
夏天賜沒力氣再應付他。
“雲少你自便吧,我要去訂張機票。”
雲泊單手按住他的肩,沒費什麼力氣就將人留了下來:“你真打算離開雲城,放掉自己的拚搏了大半輩子的家業?”
“命不在了,就什麼都沒了。”夏天賜狐疑地看著他,眼底還有一點死灰複燃地希冀,“雲少您……您願意幫我?”
雲泊勾唇一笑:“自然,你知道的,我愛雲初。愛屋及烏,我當然不會忍心看著你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他說完,看了眼身後的阿元:“給夏總倒杯茶。”
阿元立即恭順照辦,端了杯茶來,雲泊接過親自遞到夏天賜手邊。
“你以為許黎川真的會放過你嗎?”他聲音溫和,卻有十足地誘導性,“他那個人心狠手辣,錙銖必較。何況你和他之間是深仇大恨。而且你真的放心一走了之,把雲初留在他身邊嗎?”
夏天賜被他這番話說得愈發心神不定,他喝了兩口茶濕潤了發乾的嘴唇,無助地問:“那……那我應該怎麼辦?”
“隻要雲初自己願意離開許黎川,接下來的,都可以交給我。”
夏天賜麵露難色:“可是你也知道雲初她愛許黎川……”
“我知道。”雲泊微笑看著他,輕聲說,“所以,我需要你幫忙。”
“我……我能做什麼?”
“借你的命給我。”
夏天賜渾身一僵,剛想說點什麼,突然內臟一陣絞痛,他手中瓷杯落地,人從沙發上滾了下來。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盯住眼前的男人,臉上青筋暴起:“你……你給我下毒?!”
雲泊轉身從茶幾上抽了張麵巾紙,不緊不慢地擦掉手背上濺上茶水,居高臨下地看著夏天賜,像看一件無關痛癢的死物。
他一腳踩住他的喉嚨,緩慢地碾著,微笑告訴他:“不,不是我。強迫讓你服毒自殺的是許黎川。”
夏天賜絕望地抽搐著,渾身痙攣,他死死盯著雲泊,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裡瞪出來。
幾十秒過後,他身體的震動幅度慢慢弱了下去,最後完全不動了。
雲泊冷淡地吩咐阿元:“處理一下現場。”
“是。”
雲泊低頭看腕表,還有一個半小時,鐘點工就會上門。
不出半天,夏天賜自殺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座雲城。
雲泊淡淡地勾了勾嘴角,目光落在對麵牆上的那張全家福照上。
照片上的夏雲初隻有二十歲,一襲黃裙,明豔美麗,不可方物。像極了她喜愛的黃玫瑰。
雲泊伸手隔著玻璃框去觸碰她指尖,神色溫柔得不成樣子:“雲初,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地走向我。”
夜幕深沉。
風華集團,總裁辦公室內靜的可怕。
許黎川坐在沙發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對麵的電視屏幕,妝容精致的女主持正神情嚴肅地播報緊急新聞:“今天傍晚,菲亞集團董事長夏天賜被鐘點工發現,在家中書房服毒自儘,死前,他留下一封遺書……”
“嗬……”許黎川眸光深寒,嘴角卻溢出一絲冷笑。
辦公室裡其他人都嚇得噤如寒蟬。
就連羅嚴也不敢貿然上前。
“還沒有夏雲初的消息?”許黎川眼風朝他們掃過來,一群人險些被空氣中暴增的壓迫感逼得跪下。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迎著頭皮答話:“先生,太太她……她反偵察能力很強,沒留下任何消費記錄,所有社交網絡都停用了。”
不等許黎川出聲,羅嚴趕緊接話:“先生,我加派人手,就算將整座雲城翻過來,也要找到……”
“不用了。”許黎川目光緩緩移回電視屏幕上,“她會來找我的。”
如果夏天賜沒死,夏雲初短期內未必會現身見他。
但眼下,夏天賜不明不白地服毒自殺,依照夏雲初的性格,她不會躲在暗處,她一定來找他。
至於她會懷著怎樣的心情,在什麼時候出現,他猜不透。
許黎川突然感受到一陣輕微的心悸,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深眸裡古井無波。
“羅嚴,對菲亞集團收購拆分加快速度。另外去聯係陸辰修給銀行那邊施加壓力,讓他們儘快對夏天賜的資產進行清算拍賣。”
“是。”
“出去吧。”
羅嚴恭敬地請示:“那我待會安排司機過來接您?”
“不用,我今天想自己開車回去。”
“是。”
一陣輕細的腳步聲過後,辦公室裡陷入闃然。
許黎川仍然坐在沙發上,他把玩著自己的手機,手機漆黑的屏幕平靜地倒映出他的臉。
良久,他起身拿上外套往外。
他獨自走進了負一層的地下停車場,這裡靜得隻有他腳步的回聲。
突然間,褲兜裡的手機發出嗡鳴。
許黎川看了眼屏幕,沒有顯示來電號碼。但他心裡有數,於是接聽了。
“你在哪?”
他的私人號碼知曉的人沒幾個,而在眼下這個時候,選擇用這種隱秘的方式給他打電話的,隻有夏雲初。
“嗬……”夏雲初譏諷地笑了一下,聲線緊得微微發顫,“許總是想我,還是想我死?”
她的聲音一字字傳進他耳朵裡。
裡麵情緒太多,他一時分辨不清。
他說:“夏雲初,來見我,我們聊聊。”
“聊什麼?我還有什麼利用價值,不如你直接告訴我,省得再花心思來騙我。”
許黎川微微皺眉:“夏雲初……”
他剛叫出口她的名字,直覺地感受到一股凜冽的殺意從側後方襲來。他本能地躲避,泛著寒光的鋒利刀口擦破了他的衣服。
許黎川回頭再度見到了夏雲初,她黑衣黑發,襯得那張巴掌小臉愈發蒼白尖削,隻有那雙眼睛,猩紅充血,與其說恨,不如說絕望。
這個女人居然真的拿著把刀來找他搏命!
54. 你這個混蛋
許黎川捏住她的手腕:“夏雲初,你彆發瘋!”
她盯著他,眼裡隱隱可見水光,卻不見退讓。
“許黎川,你殺了我啊。”
許黎川在瞬間就弄明白了她的意圖。
不,她不是來殺他,她是來求死的。
他周圍,無論何時都安置著保鏢,哪怕在這種地下停車場,也有人在暗中保護。一旦發現許黎川真的有生命危險,暗處的人就會動手。
許黎川眼神驟沉,他扣住她的肩膀,將人重重地按在車門上,用身體擋住了她。
“夏雲初,跟我聊聊。”
她仿佛聽了個天大的笑話,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聊什麼?讓你再把我當個傻子一樣玩弄?你答應過我……答應過陪我一起走,陪我度蜜月,你答應過我!你答應過我,會留他一條活路!”她情緒終於失控,淚水洶湧,她崩潰得歇斯底裡地朝他吼,“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混蛋!”
無論是騙子,還是混蛋,都是他應得的稱呼。
許黎川任由她放肆,伸手去奪她手裡的刀,嘴裡冷靜地說:“夏雲初,你說的沒錯,我是個混蛋。我們來日方長,你可以慢慢算計怎麼對付我。”
夏雲初沒有掙紮,她鬆開手,任憑他將刀搶走,遠遠扔出去。
“來日方長?”
她緩慢地抬眼看著他,那種陌生的眼神令許黎川很不舒服,他不悅地皺了下眉,低聲命令:“彆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那我應該怎麼看你?”夏雲初嘴角溢出冷笑,她抓著他的衣領,湊到他眼前,和他貼得極近,呼吸可聞,但她臉上半點曖昧神色都沒有,留下的隻有悲涼,“我是不是應該把自己脫光了送到你床上,滿眼愛意地求你上我?”
她用最絕望的聲音,說著那些露骨的話。
“夠了!”許黎川對她的耐心終於被消磨乾淨,他一手掐住她脖子,“夏雲初,你彆以為我不敢對你怎麼樣。”
她絲毫不抵抗,甚至仰起頭,將纖細的脖頸完全暴露在他的虎口下。
“許黎川。”她閉上眼睛,輕聲說,“我們夏家……再也不欠你什麼。”
一句話,將他們之間拉開涇渭兩端。
許黎川眼底戾氣驟生,他發了狠,虎口收緊切斷了她的呼吸,湊近她耳邊一字一字冰冷地告訴她:“夏雲初,你休想!”
然後他鬆開手,神色淡下去,隻剩下一張漠然的麵具。
“夏天賜的死跟我沒關係。”
夏雲初幾乎站不穩,兩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看進他眼底:“你以為我還會信你?”
狼來了的故事,古人倒是有前車之鑒。
“信不信是你的事。”許黎川去擦她臉上的淚痕,他指腹柔軟溫涼,一點點拭去她臉上的痕跡,而後他收回手,伸出舌尖輕舔了一下,品嘗她的味道。苦澀的,像極了他一貫喝的黑咖啡。他低聲說,“夏雲初,你不是說如果哪一天,你不愛我了,會殺了我嗎?我們不妨一塊等那天來臨,如何?”
他知道她仍然深愛著他。
在這場對決裡,他始終占據上風。
抵在他胸前的手慢慢卸力,他知道今天這一場對弈該結束了,她太疲憊了。
許黎川沒有半分猶豫,在她撤開手的同時,拉開車門。
他說:“回家吧,我等你很久了。”
夏雲初一言不發地坐進車裡,一路上她都盯著窗外,燈火綿長仿佛永遠沒有儘頭。
“許黎川……”她緩緩開口,嗓子乾涸,聲音沙啞,“說不定,你真有一天會死在我手上。”
他不甚在意:“你努力。”
許宅四周寂然無比,唯有一棟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兒,沒有半盞燈火,冷冷清清。
許黎川在這棟房子裡獨自生活多年,從未覺得寂寞。
直到她消失的這幾天,他每天回來,看見一室冷清,會突然有些不適應。
如今她又回來了。
許黎川站在玄關,看著夏雲初獨自往樓上走。
她下意識地想去開主臥的門,手碰到門柄,像是被燙了一下,猛地縮回來,轉身走向客房。
許黎川輕皺了下眉,等她走進客房,他邁步朝書房走去。
打開監控,他看見夏雲初在穿衣鏡麵前脫掉了自己那身黑色衣服,露出淨白如玉的身體,修長勻稱,隻是偏瘦了些。
光看著,許黎川便覺得自己身體有了反應。
他貪戀她的滋味,分開這幾日,對她身體的眷戀便越深。
許黎川目送她走進浴室,輕輕地閉上眼睛壓抑地吐出口氣。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打了通電話給羅嚴,交代了一些公事,順便推掉了明天的高層會議。
羅嚴已經從暗中保護許黎川的保鏢那裡得到消息,有個女人在停車場襲擊了許黎川,但隨後,許黎川卻帶著她上車回家了。
羅嚴當時就猜到了女人的身份。
眼下,許黎川又騰出來一天的空閒,想必也和夏雲初有關。
羅嚴沒有多嘴去問,隻報告另一件事:“先生,雲家那邊有動靜,他們的地下錢莊裡最近進了一筆巨額黑錢,要洗乾淨流往東南亞那邊。屆時雲泊應該會親自出麵。”
雲泊這兩個詞刺激了許黎川的神經:“打聽清楚準確的時間地點,到時候送他一份大禮。”
“是。”
羅嚴正等著許黎川掛斷,忽又聽見他轉了話鋒,淡淡說道:“明天安排個營養師來家裡。”
羅嚴不明白:“營養師?”
“嗯。”許黎川沒有多解釋,結束了這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