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看不出任何端倪。”謫言說道:“你擅卜筮,卻不慣於算計,每一步按卦象來走,確實,我也很難發現錯處。”
“那又是怎麼知道的呢?”春洛水道。
謫言緩緩起身,卻不回答她。她的眼角瞥過她身後的骨盤,而後麵無表情道:“她沒事吧?”
春洛水也回過頭來看著骨盤,白色的牡丹不知何時被風旋到了骨盤的夾縫處,脫離了卦象。
那朵白色牡丹,是她為顧清琬做的骨盤花。
“我忘了,你也是懂卜筮的。”春洛水低頭輕聲說道。
“三十五萬人的巫屍隊伍,那是一個什麼概念不需要我來告訴你。”謫言說道:“你算計自己的徒弟也好,做我的敵人也好,巫草精魄,我取定了。”
言罷,她一臉沉靜決絕轉身。
“琬兒不會有事,是吉爻之卦,起初是凶卦,但是凶中帶吉,且是大吉之象,我便放任了她獨自去閔羅的打算。”春洛水看著謫言的背影,繼續道:“我人單力薄,又為奴籍,能應付權貴多久,卦象都沒有給我明確的答案。可我從未有一刻忘記,我是巫。”
起先,謫言的腳步未曾因她的話而停下,直到那一句“我是巫”之後。
她停了腳步,側身看著她。
她冰冷淡漠,如雪高潔,隻一雙眼睛裡,藏著深深的,深深的絕望。
“巫草精魄在顧家。”春洛水斂了眼眸中的情緒,說道:“顧家雖權勢野心不如慕容氏,但是他家的能力,不必我跟你細說。”
“那又如何?”謫言淡淡道。
“完整《禦邪譜》的持有者,家族中三百個以一敵百的禦邪戰士。”春洛水道:“你忘了你當年……”
“我沒忘。”
春洛水話未說完,便被謫言打斷。
謫言不看她,而是看著繡著竹紋的鞋麵,說道:“我沒忘記自己的出身,自然也不會忘了小時候的事兒。”
語罷,她轉身走近春洛水道:“我記得我跟你說得很清楚,我很明白我想求的,我得付出什麼代價。”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上隻有平靜,眼中,也有著冰冷的堅持。
春洛水突然就失控了!
“你懂什麼?你才多點大?”她後道:“宜月三十四年,慕容氏推舉將巫族改良籍,未果;雲國亭德二十三年,元氏推舉將巫族改良籍,未果;成化十九年,蕭國又推舉此法,仍舊未果。”春洛水沒說到一個,臉上的痛苦就加深一分:“東國,楚國,你知道這些年來想要推舉將巫族改為良籍的立法國家有多少嗎?是全部,全部都想,可沒有一個是成功的!你以為單憑一個顧家,可以左右得了四方大陸所有國家的事兒嗎?!”
她吼完之後,往墊子上一癱軟,再也不複以往那雲淡風輕,不問世事的高潔之氣。
春洛水說的,雖然沒有被記錄在各國的史冊之上,但她也全都知道。從她十歲那年,決心謀劃助巫族脫奴籍這件事兒的時候,便做了無數功課,這些事兒,她自然也聽過。
“我知道我麵對的是什麼?”謫言環顧了四周,看著蓍草漸盛,葳蕤搖曳,不自覺地扯了嘴角道:“春姑姑,我同你說過,巫在巫之前,是人。”
姑姑?隻有被巫者承認的女巫,才會得來這個稱呼。
春洛水心中一震,而後對謫言說話,便帶上了些許感動的哭腔:“那是全天下儒道之勢,是這天下之勢,你如何能鬥得過呀?”
“鬥不過,我也得試試。”謫言笑道:“什麼都不做就讓我放棄,我如何甘心?”
甘心?像奴隸一樣,沒有尊嚴,沒有地位,被呼來喝去,被折辱打罵,誰能甘心呢?是啊,她本身得天獨厚,能力超群,還被稱為巫神。如今又擁有一個豪商家主的身份,若不再好好利用這些條件嘗試一番,換成是自己,怕也一世不得甘心。
春洛水看著那羸弱身體裡散發出的強大堅定,一時,也失了言語。
“我知道你做這些無非是想讓我去救顧清琬,這樣,顧崢就欠我一個人情,然後你的意思是讓他幫我離開雁國,是嗎?”謫言道。
春洛水看了看骨盤上那根最為粗壯的黑色骨頭,說道:“也不全是這樣,這骨盤這兩日的卦象甚是奇怪,處處顯示你是琬兒的貴人,能護她安好。她在品安居門口被劫,這卦象上並未有此顯示。”
“看來我的卦象也不一定都準。”春洛水凝眉道:“還有,琬兒她剛來青堯殿的時候我給她卜筮過,她命中的貴人在她的八字上來看,應是她同胞的姐妹,你怎麼算,都應該是她的堂姐,怎麼會?”
“姑姑先前才說,卦象也未必就都準。”謫言眼眸一斂,淡淡道:“先走了。”
春洛水看著她再度轉身的背影,不安道:“你可是最後一個言巫了,你若出事……”
“姑姑,人都會死的。”謫言也再度停下腳步,背對著她回應道。
“我當然知道人固有一死,可是你現在做的事兒很危險,你想利用慕容氏扳道顧家,這無異與虎謀皮啊。”
謫言沒再回應她,她抬起腳步,緩緩離開了綠如池畔。
屋外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