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言未時中的時候,就把顧清琬送去了皇宮。
六國議政事大,東國的政要,幾乎悉數出動。謫言把顧清琬送入皇宮,便被軒轅業安排在交泰殿旁的偏殿裡等著。
提出重改六國新條諫言的是顧清琬,待會兒議及此事,勢必會請到她。
果然,未時剛過,那頭便有宮人來喚了顧清琬。
“我去了。”顧清琬的笑臉如舊,隻是謫言並沒有疏漏掉她眼眸深處藏著的那抹不安。
“我們儘人事,其餘交給老天爺。”到了這一刻,謫言也不知道說什麼可以消弭她的不安,便道:“如果失敗了,我們再重來。”
如果失敗了,她會重來。除了重來,彆無他法。
顧清琬離開後,謫言在偏殿中,枯坐數個時辰。這數個時辰裡,她想到了這些年裡,自己所見的那些巫族,欣喜的、絕望的、憤恨的、哀傷的容顏。那些容顏,是她心間的刺,讓她恨不得早日拔除掉;可那些容顏,在更早之前,就在她的頭頂彙聚成了星辰大海,賜予了她生機,指引了她前行的腳步。
如果失敗了,我們就重來。
就算全世界拋棄你們,我也不會。因為我,就是為你們而生的。
她輕輕閉起雙眼,在心內低喃道。
顧清琬入了交泰殿,座上五國皇族在列,隻閔羅國未有人至,三儒坐在皇族的右下方,跟著是東國的重臣,餘國的重臣;她的小荻哥哥,顧家的人……
一殿之人的目光,儘數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她目不斜視,直直衝五位帝君行禮:“雁國青堯殿巫女顧清琬,叩見五位帝君,願諸位帝君,萬歲,萬萬歲。”
“顧氏女,將你昔日諫言之事,訴與諸國眾人。”
顧清琬的頭頂響起了軒轅業的聲音,她聞言,接著道:“奴婢求諸君重新更改巫族為奴之律。”
顧清琬上殿之前,軒轅業已經跟眾人議過此事,對於先前顧清琬諫言的事,他們也是知道個七七八八的。
“巫族為奴乃六國先賢聖者所定,吾等不敢自比先人,談何重改律條呢?”殿內的沉寂被元燿打破,他一開口,雲國反對的態度已經很明朗了。
“此條例單單針對巫族確有失公允,巫亦為人,我同意重改。”李漠緊跟著說道。
“我也同意。”慕容荻說完,蕭國劉霽便道:“我與雲帝想法一致,六國先賢立定的律條耗時長達三月,如此謹慎的決議,怕不是我們可以冒然更改的。”
東國既邀六大國前來議政,那麼也就在同時失去了投票權,他隻能遵從最後的結果,商定接下來的議題,而不能參與到同意這個決議與否的過程中去。
劉霽說完對著跪地不起的顧清琬道:“顧巫女敢為天下先,為巫族出頭的這份氣節令人折服,隻你這個所求,閔羅若未亡國,說不定尚能得個定論,如今……”
“閔羅神應炻,同意重改巫族為奴此律。”
劉霽一語未了,便被突來的溫和男音給打斷了。
交泰殿外,迎著悠長刺眼的夕陽出現的身影,正是亡國後不知所蹤的神應炻。
閔羅亡國,皇權傾覆,但是這個人的血統,還在。
代表著他血統的姓氏,至今還烙印在諸國六條新約的正本拓本之上。
神應炻緩緩踏入了殿內,眾人見他身側還跟著一個滿眼煞氣,容貌出眾絕不遜於叩地不起的顧清琬的女子。
顧清琬在聽到神應炻自報的名號後,便微微抬起了頭,當她看到了他身後的夜煞時,眼圈立刻就紅了。
隻是眼下場合不對,對著親生妹妹,除了看,什麼也說不了。
“過半了。”慕容荻對著劉霽道。
李漠緊著跟對三儒道:“三位先生,意下如何?”
“巫為奴,實則是人為奴。為巫請命等同為人請命。我趙氏,同意重改巫律。”趙雍率先開口道。
陌雲瀾道:“陌氏亦同意。”
顧顯風聽了二人的話,先是一驚,跟著就犯了難。他非常難,自打他得了顧清琬諫言之事,他便坐立不安。慕容荻表態同意也沒讓他內心稍安。他顧氏乃是第一個提出貶巫為奴這條決議的儒門,若如今同意重改巫律,便是自抽嘴巴,定會淪為他人笑柄暫且不說,底下跪著諫言的是他的親孫女兒,他若同意,少不得也會落個護短的嫌疑。
原想著入臨都之前去探一探他二人的口風,誰知除了一出巫戲,什麼也沒看到。他二人爽快同意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可是他該當如何是好?
許是看出他犯難,趙雍緩緩開口道:“人非聖賢,沒有誰會不犯錯。人此生最可怕不是犯錯,而是犯了錯,自己看不到,被旁人提醒,還依舊故我。”
說誰呢?顧顯風朝他看過去。趙雍和陌雲瀾齊齊看著他,眼裡是藏也藏不住的催促。
顧顯風瞬間就懂了兩人的意思,隻是剛想開口,便被元燿截了話頭
“趙先生是說,我們的先輩,都犯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