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蘿領了一隊人離開蕉城時,陣雨又停了。
蕉城敞亮在環繞細雨火焰中的場景,除了驚著了城內為數不多的百姓,還讓不遠處高樹上的兩道身影,周身布滿了凝重。
暴雨驟歇,夜帶著雨後的清新,讓人五感敏銳了起來。
“走吧。”高樹上一道裹挾著輕愁的女聲幽幽傳來,樹枝微響,又趨於平靜。
因為答應了謫言明日出發去雁國,夜已深,謫言便催促顧清琬去休息。顧清琬見她視線仍舊專注在書桌上的典籍上,雖知她心中定是焦慮的,卻也道:“保持聯係,你答應過,不丟下我的。”
她這一句話,讓謫言的視線從書籍轉到了她的身上。
若是四方大陸未起禍亂,若是巫律尚在議定,若是三儒五國強勢不肯給她或者巫族任何生機,她,是不可能放任她來到她身邊的。
如今,不過是人算不如天算。
謫言衝她輕笑了下道:“是你不肯丟下我吧。”
顧清琬聞言一愣,而後悶悶凝了眉,慢吞吞走入了房中。
謫言看著她慢吞吞的身姿,知道她肯定是聽出來了。
聽出來,她輕淡語氣中,深藏著的那抹,不易被人察覺的,痛惜無奈。
她這個妹妹啊,說她聰慧機敏不假,可她卻從沒有一刻,是利用過這份機敏,為自己考慮過任何事兒的。她這二十多年來,大部分的時間,都不是為自己而活的。
她的前十多年,交給了夜煞;而看現在這架勢,她似乎準備,把她所有的心力,放在她這個不稱職的姐姐身上呢。
這怎麼行呢?沒有人會比自己更明白,從不會自己而活,從不想著自己,有多麼的苦了。
她不忍,她良善若和煦春日的妹妹,被這如柳花輕薄的塵世所傷。
“你跟她一起去雁國,春姑姑的筮果一出,你便讓畫眉姑姑和杜鵑姑姑她們,想方設法攔下她。”謫言見顧清琬屋子的燈熄了,便喚來瑞雪小聲交待道:“順便告訴她們,慕容荿派去暗殺顧嶂的人,不必再對付了。”
瑞雪應了是後退下,兕心上前來催促她休息。
她看了眼桌前的典籍,又在桌前小坐了會兒方起身回屋。回了屋子,她仍舊坐在了屋內的桌前。
她自懷中掏出一本殘破的典籍,那典籍內側扉頁上的一行小字,模糊在昏黃的燭火之下,卻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眼裡心間。
巫寶細聞錄。
這本冊子,巫律議事之後,她在家中的藏書閣中翻了出來,這幾日翻看了數遍。所以,她此刻並未打開冊子。她看著屋外濃墨的黑,像是做了個決定似的,雙手一拂,一朵金色帶著光亮的鳳凰花即刻綻開在了她的腳邊。
“我要出現在湘水墨凜跟前。”
她輕飄飄的話語傳到了正在收拾桌子的兕心耳中,她聽見聲音跑過來將門一推,屋內空蕩蕩的,地上一朵花樣的枯灰,被門外竄入的風,吹得七零八落的。
離笪城萬裡之外的湘水郡,夜間靜謐的沒有絲毫細微響動,可以攪擾到這裡的安寧祥和。
墨凜於熟睡中察覺到了有人入了他的屋子,他一睜開眼,便聽到一道極為輕淺的女音道:“是我。”
他一驚,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一丈之外的桌邊,謫言展臂輕拂,桌上的油燈便瞬間發出了光亮。
“您……您夜深至此,不知……有何指教?”墨凜驚訝地瞧著謫言,還沒徹底回過神來,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
謫言看著他,自然落座,而後一字一句道:“深夜來訪,有些冒犯,不過接下來我說的話,請你聽好了。知道的就回答,不知道的不用回答,你可以不答,但不能說假話。”
墨凜沒有做聲,謫言已經開始了。
“你所說的對付馭巫軍屍體的方法,巫族典籍上是沒有記載的,對吧?”
墨凜直愣愣看著謫言那股子不得答案不罷休的氣勢,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是。”
謫言見他鬆口,肅然的眉宇才稍有鬆懈。
“百年前,孝恩手底下,是不是也有這麼一隊巫屍?”
“……是。”
“我問你,你所謂對付這些巫屍的辦法,是否是借助扶桑鼎,或者,集結大巫放血擺陣,將你們的功法轉移到馭巫軍或者普通士兵的身上,讓他們不受血巫困擾,不受馭巫軍乾擾,強行施出術法。是,這個方法嗎?”
謫言每說一句,墨凜的臉色便更加晦暗一份,等她全都說完了,墨凜一個歎息,說道:“您……您說得沒錯,確實是這個辦法。所以……”
“所以那日你對我說,你對付巫屍的辦法,代價極大。”謫言截斷他的話,輕笑道:“這是代價大的方法嗎?這是不要命的做法,彆說我沒有應承你去與三儒五國交涉了,便是交涉了,便是他們同意了,憑你,憑這四方大陸的所有的巫族,也未必夠放這個血,去對付巫屍!”
“這是唯一的方法。”墨凜見她說道最後,麵上有些發怒,便說道:“這是我績牙一族隻對族長口口相傳的秘辛,雖然我希望有生之年都彆用上這個方法,但是如今,慕容荿已經將蒿乂草用在了馭巫軍身上了,這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