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奴腳下微微一頓,轉眸朝她望來,卻是略微拘謹的搖了搖頭,而後回頭便繼續往前。
長玥微怔,神色微沉,在原地坐了許久後,才繼續起身紮馬步。
整夜,殿中宮燈微微,光影搖曳,周遭氣氛沉寂,平靜得連殿外的風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長玥反反複複的紮馬步,不曾放棄,直至殿外天色微明,她終於是癱軟的仰躺在地,剛一合眸,便徹底睡了過去。
她實在是太累,渾身筋骨仿佛都已麻木,隻是即便如此,她卻不願放棄,隻覺一旦放棄,那妖異之人不知又要拖到何時才會真正教她武藝了。
她睡得極沉,極為難得的不曾做夢,直至醒來,天色已是日上三竿,奈何自己頭腦卻仍舊沉重,渾身的酸澀僵硬感也僅是稍稍減卻半分而已。
她努力的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目光朝殿中一掃,隻見殿中空空如舊,而那一身白袍妖異的男子,卻仍無蹤影。
長玥稍稍皺了眉,正沉默,不遠處的殿門卻突然被人推開。
她驀地回神,下意識的循聲一望,便見一身黑袍的扶淵已是入殿而來。
長玥暗自斂神,坐端了身子,淡然瞧著他走近,直至他停在她麵前,黑沉剛毅的目光居高臨下的掃她,長玥才淡然挪開目光,低問:“扶淵公子有何貴乾?”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宮主呢?”
“宮主正於花瑟姑娘殿中用早膳,今日,也會陪著花瑟姑娘下棋撫琴。我此番來,是傳宮主之令,送你回宿傾姑娘寢殿。”扶淵的嗓音依舊冷沉剛毅,平寂的嗓音並無半分起伏與溫度。
長玥眼角稍稍一挑,心底則是生了諷意。
那妖異之人,竟在花瑟那裡用早膳!想來昨日整整一夜,他也該是膩在了花瑟的溫柔鄉裡了吧。
不得不說,花瑟著實極受青睞,再相較於那癡情的宿傾,長玥倒是更為宿傾不值了。
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癡情女子,最傻且最好應付的,也是癡情女子,想來,這世間男人,又大多無情,那些所謂的溫柔、喜歡、甚至是‘愛’,都不過是男人興趣來時的一種隨意應付罷了,隻歎,聰明如宿傾,本已是看透了一切,但還是要不顧一切的栽在一個‘情’字上。
長玥想不通,那白衣妖異甚至無情無義之人,究竟有什麼好。
一想到這兒,長玥神色稍顯複雜,略微跑神。
扶淵冷沉著嗓子再度催了一聲。
長玥回神,目光淡漠的朝扶淵落來,隻道:“不勞扶淵公子費心了,長玥可自行回宿傾姑娘寢殿。”
嗓音一落,緩緩自地上起身,奈何乍了一夜馬步,兩腿僵硬,竟是踉蹌了好幾步才險險站定。
扶淵也不多說,冷眼觀她。
長玥開始努力僵硬的朝前行,她的步子極緩,每走幾步,都要稍稍休息一下,待行至殿門時,她才稍稍駐足,回頭朝扶淵望來,隻道:“還望扶淵公子到時候提醒宮主一聲,宮主今日與花瑟姑娘風花雪月倒是尚可,但莫忘了夜裡與長玥的授武約定。”
扶淵神色暗沉,隻道:“宮主若是當真與你有約,自不會食言。”
長玥淡道:“如此便是最好。”
說完,便乾脆回頭過來,繼續緩慢往前,一舉一動也僵硬怪異,極為難看。
殿外,天色甚好,淡陽低浮,微風迎麵而來,卷著幾分涼爽。
長玥一身黑袍,刺眼而又突兀,一路上隻要碰上來往宮女,皆要被她們如怪物般盯上好幾眼,最初時,長玥還能完全忽視,隻是被她們盯得多了,心底或多或少增了幾分自嘲與悵惘。
以前還是大昭公主時,每番與蕭意之偷跑出宮,行走在長安街上時,皆要被路人盯上幾眼,那時候,她風華正茂,容貌傾絕,路人眼神,大多都是驚豔的,而此際,她依舊會被路過的宮女盯上幾眼,隻不過她們卻是在盯怪物。
她從未想到,她慕容長玥有朝一日,會突兀刺眼得如同異類,也是了,從棺材裡出來的人,早已與常人不同了,此番用蠱蟲來吊著性命,詭異而又玄乎,隻是不知回得大昭上京了,那些‘故人’見著她,又會是哪般場景。
宿傾的寢殿並不太遠,奈何長玥渾身僵硬,腿腳不便,此番行來,竟是足足走了一個時辰。
待行至宿傾殿外時,隻見宿傾的寢殿大門極為難得的大開,而順著那開著的殿門望內一觀,便見宿傾並未如往常一般在搗弄藥草,而是兀自坐在軟榻,似在發呆。
長玥微怔,拖著僵硬的步子繼續往前,直至走入了殿中並行至了宿傾麵前,她竟還在發呆,似是絲毫未察覺到她。
今日的宿傾,倒是有些反常。
長玥眉頭稍稍一皺,而後緩緩屈身,坐在她身旁,低然出聲,“宿傾姑娘在想什麼?”
宿傾這才回神,似是有些受驚,驀地轉眸朝長玥望來,待漆黑的瞳孔內映出長玥的臉後,她才似是鬆了口氣,慢騰騰的挪開目光,才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長玥緩道:“長玥方才入殿的,隻是進來時,見宿傾姑娘正發呆,並未發覺我。”
宿傾稍稍垂眸,並不言話,整個人渾身都透露出幾分反常的沉寂與壓抑。
長玥深眼觀她幾眼,也未再多言。雖與宿傾略微投緣,但每人心中皆有秘密,她不願參與宿傾太多事,也不願太過打擾她。
隻是有時候她會覺得,她與宿傾有些同病相憐,她是被心愛之人拋棄冷落,而她則是被心愛之人徹底背叛。
奈何,她慕容長玥已是恨了怒了甚至欲要手刃那人,而宿傾,卻是仍在盼望,仍在希望,仍在期待那人回心轉意。隻是她許是不知,她心心念念的男子,昨夜在花瑟殿中溫存了一夜,而今也正與花瑟柔膩甜蜜的用著早膳,而且還會獨處一日,對弈撫琴,好不快活。
心思至此,無端陳雜。
正沉默,宿傾突然低沉沉的出了聲,“我聽說,昨日流顏在宮主那裡伺候了半日。”
長玥微怔,心底不由想起了昨日去那妖異之人的殿中時見到的那與他在浴池中嬉戲膩著纏著的女子。
“我昨日去宮主那裡時,便見得流顏與宮主正在浴池裡共浴,想來,他倆應是膩了許久吧。”長玥按捺心神的道了一句。
這話一落,宿傾便抬了眸,深黑的瞳孔朝長玥鎖來,“流顏昨日還在伺候宮主,今早,便被人發覺在宮中東湖內溺亡了。”
溺亡了?
長玥神色驀地一沉,心下當即生了起伏。
那般柔媚的女子,昨日還嬌柔無限,今日,竟已溺亡了?
長玥臉色陡然一變,垂眸沉默,宿傾繼續幽遠冷沉的道:“我入這靈禦宮不久後,流顏也入宮了,隻是卻不受宮主青睞。而這幾年,花瑟極受青睞,流顏也稍得宮主親睞,這好日子還未過幾年,今日便落得個溺亡下場。”
長玥默了片刻,低沉問:“宮中可有人去查探,探究流顏姑娘究竟是他殺還是自殺?”
宿傾冷笑,“不用想都知她絕非是自殺。如今宮主對流顏,算是青睞,她正平步青雲,若稍稍努力,定可壓倒花瑟,都已達到這般地步,她會自殺?”
說著,嗓音一挑,繼續道:“這幾年內,宮中莫名死的女人不在少數,花瑟那女人,早如一顆毒牙鑲在這宮中了,今日,連流顏都死了,不知後麵,又會是誰。”
長玥神色微變,“宿傾姑娘,是在懷疑花瑟殺了流顏?”
宿傾冷笑,不做聲,似在默認。
長玥心底再度一沉,默了片刻,低問:“今日流顏之死,宿傾姑娘就隻懷疑是花瑟動的手腳?”說著,話鋒微微一轉,“宿傾姑娘方才也說,流顏正平步青雲,備受宮主青睞,花瑟即便再有膽子,也不敢在這時候壞了宮主之興。再者,流顏在這宮中,地位已是不低,何人膽敢害她性命?姑娘隻懷疑花瑟,難道就不曾懷疑比花瑟地位還要尊崇之人,就比如……宮主?”
宿傾神色驟然一變,瞳孔也驀地一縮,冷沉起伏的朝長玥望著。
長玥垂眸下來,隻道:“昨日流顏離去後,宮主曾對扶淵說流顏也學會了說謊,並讓扶淵處置流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