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心緒全數彙攏,纏繞交織,卻是令她難以呼吸。
隻奈何,此際縱是怒意不平,縱想破口瘋罵,然而,骨子裡的公主矜持卻在不允,寄人籬下的無力之感也在層層叫囂。
長玥僵坐在遠處,僅得兀自強忍,待所有的冷冽與怒意打碎了往肚子裡埋。
半晌,待情緒略有平息,長玥才抬眸朝身側之人望來,則見他依舊笑得魅如春意,妖然不淺。
這隻笑麵虎,深不可測,仿佛毫無軟肋。她此際倒是莫名期盼,期盼有人能收拾這人,將他臉上的笑容與妖然徹底的碾碎,讓他也好生體會一下這人性的悲怒。 “宮主的確重情重義,扶玉今日,著實見識了。”長玥按捺心神的出了聲,嗓音一落,不再多說,隨即便垂眸下來,兀自開始靜坐。
客棧氣氛依舊沉寂無聲。
長玥跑著神,身側妖異之人似是說了些什麼,她卻並未聽入耳裡。
不多時,扶淵便領著兩名黑衣人從廚房歸來,剛毅乾脆的腳步聲稍稍驚擾長玥。
長玥驀地回神,淡眼朝扶淵掃了一眼,他卻是不看她,目光一直落向彆處,渾身清冷剛毅。
“桌上菜肴都快涼了,扶玉美人兒還不準備吃?”正這時,妖異之人再度懶散出聲。
長玥搖頭。
他也不勸,勾唇而笑,懶散道:“既是美人兒無胃口,也罷,先將這飯菜稍稍包上一些帶入車內,待你夜裡餓了時,再吃也不吃。”
長玥眉頭微蹙,這人之意,是今夜仍要趕路?
正如是想時,瞳孔內則映入一隻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
長玥抬眸冷掃他一眼,不多言,僅是伸手扶了他的手,而後稍一用力,將他扶了起來。
待出得客棧,天色已是極為暗沉。
昏暗的光影裡,隻見周遭再度開始刮風下雪了。
天寒地凍,即便穿著天蠶絲衣,手腳也是冰涼,紅腫的臉頰,也越發顯得脆弱發疼。
長玥咬牙強忍,待扶著妖異之人入得馬車後,她便斜靠著車壁而坐,雙眸微合,表麵上是小憩,但實則,卻是在默默記著流光劍譜。
車內,依舊殘存著那股花香,卻已不濃烈,車角的香爐內,則燃了鬆神檀香,想必不久,這車中的花香便會被檀香徹底衝散。
不多時,扶淵似也上了馬車,恭敬的嗓音隨後揚來,“宮主坐穩,屬下禦車了。”
妖異之人懶散應了一聲,片刻,馬車已是緩緩而動,冗長繁雜的車輪聲再度響起。
行車一路,撐到天黑,已是疲憊,奈何仍要趕路。
長玥合眸靜心,默記心法,並不出聲,而車內氣氛也沉寂無波,那妖異之人,竟也極為難得的未說話。
馬車一路顛簸往前,循環搖曳。
許久後,長玥才回神,待稍稍睜眼,便見隔桌而坐的妖異之人正借著車內夜明珠的光亮看書。
白晝般的光影,將他麵上皮膚映得極為白皙,他似是看得認真,俊然風華的麵上也少了邪肆妖魅的笑容,反倒是極為難得的透出幾分沉靜與雅致。
長玥眸色微動,凝他半晌後,便開始垂眸下來,準備真正的合眸睡上一覺,不料還未來得及合眼,一道懶散柔媚的嗓音揚來,“長玥公主又在覬覦本宮容貌了?”
長玥眼角一挑,並未立即回話。
待默了片刻後,她才將目光再度朝他落來,隻道:“僅是見宮主看書認真,姿態雅致,便多看了幾眼罷了。”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書,異色的瞳孔朝長玥落來,盯了片刻,隨即勾唇而笑,雅致沉靜的氣質頓時被這股邪笑徹底衝散。
長玥心底驀地一歎。
這時,他薄唇勾著,輕笑出聲,“雅致這二字,往往是形容裝模作樣的文人,本宮倒是不喜。”說著,話鋒稍稍一轉,“若是長玥公主此際閒暇無聊,不如,陪本宮對弈?”
長玥眉頭稍稍一蹙,緩道:“車行一日,長玥已是疲倦,是以……”
話剛到這兒,他則是輕笑打斷,“聽說長玥公主棋藝也了得,隻要你贏本宮一局,本宮便讓你休息。”
長玥心底一沉,噎住了後話,深眼凝他時,他則是慢騰騰的親自將車角的棋盤擺放在了桌上,隨即將裝著白子的棋盒推至她麵前。
事已至此,對弈已成定局,縱是她拒絕,怕也拒絕不了。
長玥眸中略微複雜,那人卻是已是開始在棋盤上落了一子,隨即漫不經心的笑望長玥。
長玥默了片刻,終歸是垂眸下來,拈子對弈。
這局,長玥下得極為認真,每落一子,便要細心考量。
琴棋書畫四項之中,她最為精琴,而這棋術,卻恰恰是四項中最為遜色的,隻不過,她的棋藝比起常人來,自是精妙,但比起蕭意之來,卻是差之甚遠。
而這妖異之人的棋技也不低,剛落幾子,長玥便已感覺到了壓力。
隻是這妖異之人的棋技並不如蕭意之那般精妙,長玥如臨大敵般的全力而為,待一局落定,長玥堪堪險勝。
這結果,長玥微詫,卻也稍稍在意料之中。
而那妖異之人,則是挑著眉,似在微詫,微微帶笑的目光就這麼一直凝著她,不說話。
長玥緩道:“宮主方才說,若長玥此局贏了宮主,便讓長玥歇息,是以此際,長玥可否休息了?”
他神色微動,卻是輕笑出聲,隻道:“本宮之言,曆來一言九鼎,長玥公主休息便是。”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意味深長的繼續道:“早聞長玥公主琴棋書畫了得,本以為是天下之人隨意追捧需吹,但如今瞧來,那天下傳聞,的確有幾分真實。”
長玥緩道:“既是傳言,自然言過於實,宮主不聽也罷。長玥琴棋書畫雖通,但卻不精,方才棋局勝了宮主,也不過是僥幸而勝。”
“長玥公主倒是謙虛。”他勾唇而笑,邪肆魅然的目光一直凝在她麵上。
長玥則是垂眸下來,客氣的應付了一句,隨即便合上了眸,開始小憩。
大抵是著實累得厲害,此番一睡,待醒來時,竟已天明。
馬車依舊搖曳顛簸,仿佛一夜未停。
而矮桌對麵的妖異之人,則依舊執書而看,渾身的清幽與雅致。
長玥一怔,這人保持這動作,看書看了一夜?
正思量,那人似是察覺到她醒來了,隨即抬眸朝她望來,妖然而笑,“醒了?”
長玥稍稍挪開目光,淡然點頭。
片刻,那人則是輕笑一聲,“既是醒了,便在用膳之前,長玥公主不妨再與本宮對弈一局。”
長玥心下微沉,剛抬眸,他則是如昨夜那般再度將裝著白子的棋盒推至了她麵前,甚至也不待長玥反應,他已是拈著黑子在棋盤上落下了一子。
長玥眉頭一皺,心底複雜層層蔓延,待猶豫片刻後,終歸還是抬了手,拈著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此番對弈,這妖異之人似是打起了精神,神色極為難得的略顯認真,每走一步,竟也會如長玥一樣思量片刻,奈何此局完畢,長玥仍是險勝。
刹那,妖異之人神色再度變了變,挑眉朝長玥望著。
長玥淡漠朝他回望,神色冷沉平寂至極。
這妖異之人深不可測,在她麵前曆來耀武揚威,處處都將她控製得極緊,甚至肆意戲弄,而今對弈,她雖險勝,卻仍是略微打擊了此人不可一世的心,是以縱是此舉不妥,但長玥仍是有些解氣。
隻奈何,長玥心思本是如此,也僅是想稍稍戳戳這人銳氣,然而長玥怎麼都未料到,這人竟是從此來了興致,對這棋術也開始迷戀了,甚至,一發不可收拾。
車行搖曳,顛簸如常。
早膳過後,長玥繼續被這妖異之人拖著對弈,幾局下來,這妖異之人棋術雖好,但卻似是擺脫不了輸棋的局麵,每番要勝時,長玥稍稍一子,便會讓棋局翻轉。
奈何待與他對弈的次數多了,這股子戳他銳氣的感覺便稍稍變了味,瞧著這妖異之人越發有趣的神情,長玥陡然間心生不詳,突感後悔,是以在接下來的一局時,她故意讓棋,最後輸了全局,不料卻被這人識破,被他言道一番不說,甚至還被拉著繼續對弈。
長玥的神色,也由最初的淡漠,變為了無奈,再從無奈,變為了焦躁泄氣。
這妖異之人本就無所事事,此番竟像是突然尋到了略有興趣之事,時時要長玥與他對弈,如此一來,長玥不僅無時練武,更鮮少有空休息,每番要忍不住想與他發怒翻臉時,卻被這人三言兩句的委婉威脅了過去。
馬車一路顛簸往前,這矮桌上棋盤上的棋局,也是一直在持續。
日子,便在對弈中徹底渡過,直至終於抵達大昭京都的城門口時,長玥已兩眼發黑,再加之臉頰的紅腫未消,整個人淩亂而又狼狽,無力而又疲倦,早已被這妖異之人和這一次次的棋局折磨得懊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