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玥的印象裡,這妖異之人即便是怒了,也是一臉邪肆張揚的笑,著實讓人覺察不出半分的預兆,然而他卻能在這般懶散的姿態間,便可驟然要人性命,他那似是永遠都勾著的唇瓣,也會在頃刻之間,言道出森冷薄情的話來。
不得不說,這人,著實對得起‘妖魅’這二字。
“過來。”僅是片刻,他薄唇一啟,依舊是懶懶散散的道了這二字。
長玥眉頭微微一蹙,但片刻便斂住了神色,隨即緩緩朝他行去,站定在了他麵前。
冷風蕩漾,卷著幾分湖水的腥氣,陽光四浮,卻無半分的暖意。
長玥強行按捺心神的淡眸望他,再度道:“宮主有何吩咐?”
他輕笑一聲,漫不經心的道:“今兒一路上,倒是不曾太過關注扶玉美人兒,隻不過,你終歸是靈禦宮之人,受傷了,本宮自然心疼。”
懶散隨意的嗓音,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興味與調侃。
若是他這話也能信,她慕容長玥便將名字倒著念。
長玥稍稍垂眸,淡道:“扶玉為婢,的確無需宮主關注。”說著,轉眸掃了一眼湖邊畫舫,話鋒一轉,“流蘇姑娘還在畫舫中等候宮主,扶玉扶宮主上畫舫去。”
“不急。”他慢悠悠的出了聲,未待長玥反應,他卻是突然伸手拉住了長玥那隻受傷的手,而後慢慢抬高。
長玥一怔,下意識的要縮手回來,然而手卻是被他鉗得極緊,用力掙紮間,竟是扯到了掌心的傷口,疼痛越發的劇烈。
長玥再度白了臉,手也不敢再動了。
而那妖異之人麵上的笑意卻是深了幾分,並未言話,待將她的手抬高之後,他便解開了裹在掌心的絲帕,垂眸查看傷口。
長玥神色發緊,目光也順勢朝掌心的傷口望去,隻見掌心傷口倒是猙獰,甚至還夾雜了不少那碎裂瓷瓶中的青色膏藥,鮮血仍在溢出,甚至紅腫不堪,想必若要這傷口一直這麼腫下去,她的整隻手都會全部發腫了。
“傷口入骨,看來這隻手,近來是握不得劍了。”正這時,麵前妖異之人懶散緩慢的出了聲,語氣帶著幾分微挑,卻掩飾不住話語中那幾絲不曾掩飾的可惜。
長玥眉頭當即一皺,心下再生起伏。
是了,傷口入骨,還怎麼練武。這妖異之人連日急切的培養她武藝,而今她手握不得劍了,無法練功了,想必這妖異之人定是不滿了。
心思至此,長玥驀地抬眸,朝麵前妖異之人的麵容望去,隻見他麵色並無半分變化,瞳孔內那懶散邪魅的神色也分毫不變。
他僅是慢騰騰的伸手,從寬袖中掏出了一張帕子,垂眸,竟開始慢悠悠的為長玥的傷口開始擦拭。
他動作極緩極慢,神色極為難得的有些認真,這番體貼細心之舉,若是尋常女子見了,定心跳羞赧,暗許傾心。
隻奈何長玥此際卻是心驚肉跳,並無半分的傾心之意。
常日見慣了這妖異之人囂張狂然,妖魅邪肆,她被他整蠱的次數太過,是以,此番見他為她擦拭傷口,她心下竟是不住的暗忖這妖異之人會不會又在她的傷口上大做文章,從而以戲弄她為趣,眼見她疼得大地翻滾兒,亦或是碾碎她所有的尊嚴,讓她跪地求饒才來得儘興。
然而,心底雖不住的這般思量,但到了最後,這妖異之人並未做什麼,也未刻意的弄疼她,更為興味盎然的朝她的傷口內放蠱蟲,反倒是用帕子將她傷口清理得乾乾淨淨,將那些青色的藥膏也全數擦去,最後,他拎起了那張臟膩不堪的帕子,瞅了瞅,勾唇而笑,“這帕子上的藥膏,著實是好藥膏,隻奈何,物極必反,若是塗抹在扶玉美人兒的臉上,效果,倒是特彆。”
物極必反。
長玥獨獨抓住了這幾字,心下驀地一沉。
“宮主之意,是這藥膏對長玥的臉並無好處,反倒是還會起不善之效?”長玥低沉沉的問,嗓音陡然冷冽如冰。
她就知曉,那流蘇對她定無好意,方才也不過是因她暗中使勁兒讓她下車,令她不滿,是以那女子,便如此拐著彎兒的害她?
長玥神色冷然如霜,正沉默,麵前妖異之人懶懶散散的道;“本宮僅是說物極必反,扶玉美人兒又何必咬定這藥的效果不善?嗬,隻不過,這藥雖不至於毀你臉,但讓你疼幾下,倒是有這本事,亦如你此際手掌受傷,疼痛劇烈,便是這效果了,然而,扶玉美人兒堅韌挺拔,縱是疼白了臉色,但也能緊咬牙關不言,想來也是忍得住疼痛的,是以,流蘇美人兒的這場鬨劇,扶玉美人兒是否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長玥神色發顫的望著他,頭一次這般切身實際的體會到,被人輕視的感覺是何等的涼入骨髓。
亦如此際明明是那流蘇使壞,這妖異之人為包庇那女子,竟讓她自行承受,大事化了。
曾經風華的自己,眾人皆仰皆慕,而今,被人算計了,受傷了,還要緊咬牙關將所有的疼痛往肚子裡咽。
心思至此,長玥神色起伏不定,麵色越發的蒼白,然而微顫的唇,卻被自己用牙關緊緊的咬住,縱是滿腔的委屈與怒意,卻強行逼迫自己忍下,咽下。
“扶玉美人兒何必這般計較,你看,本宮方才不是親自屈尊降貴為你清理傷口了麼?再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況且,你也等不到十年,區區一個流蘇,待本宮玩膩了,便賞你。”正這時,麵前妖異之人再度出了聲。
長玥顫著目光滿目複雜的觀他。
他卻僅是懶散邪魅的笑笑,隨即稍稍低頭,俊容朝長玥靠近,待他那挺拔的鼻梁快要貼上長玥的鼻子時,他才堪堪停住,笑得傾然風華,“再者,本宮曆來護短,今日讓你忍下委屈,也不過全全之法,待那流蘇無用了,你要如何處置,隨你。”
長玥冷沉發顫的望他,心下早已雲湧起伏,複雜連連。
這人剛才還肆意的維護那流蘇,而今卻又言道這話,無疑像是先前打她一巴掌,然後又給點甜頭來安撫。
她神色不定的望他,心思嘈雜,起起伏伏,著實不知是否該信他這話,然而他也並未再多言,慢悠悠的直起身子後,便扭頭朝立在一旁的扶淵望去,隻道:“為她掌心上藥,記得,包紮時不用紗布,而是用不透水的天蠶絲布好生纏繞。”
扶淵神色微變,點了頭。
長玥神色越發複雜。
而這妖異之人,卻淡掃長玥一眼後,便輕笑一聲,轉身往前,入了畫舫內。
一時,湖風浮蕩,滿頭的青絲皆被揚起。
長玥渾身發涼,滿麵蒼白,再加之麵容發腫,猙獰不堪,令人觀之一眼,便要驚嚇住。
僅是片刻,扶淵便踏步上前,從懷中掏出了一隻青花瓷瓶,隨即拉過長玥的手,麵無表情的為她傷口塗抹瓷瓶內的傷藥。
整個過程,長玥麵色麻木,一言不發,兀自安然的立在原地,任由扶淵為他傷藥。
奈何藥上一半後,扶淵頭也不抬的低沉出聲,“我跟隨在宮主身邊這麼久,卻是從不曾見過宮主親自為誰處理傷口,扶玉姑娘,倒是第一人。”
是麼?
長玥神色微動,卻是並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