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暖的血驟然浸濕了衣袖,除了最初時的劇痛,此際,長玥已疼得麻木。
大抵是見她毫無反抗之力了,禦林軍們停了手,卻也並不打算繞她性命,片刻,其中一名禦林軍快步上前,長劍朝長玥一揮,似要獨自砍下長玥腦袋。
千鈞一發之際,長玥眉頭緊蹙,心底陡跳,目光緊盯著那禦林軍的麵容,怒道:“楊順!你不久前還遵本宮父皇之令護我慕容長玥歸城,而今,你是想親手殺了本宮?”
那禦林軍手中的長劍驀地一顫,當即頓在了離長玥脖子一厘之距。
而這時,周遭嘈雜呼喝之聲中突然爆發出了驚慌的叫聲,僅是片刻,不遠處驟然揚來短兵相接的打鬥聲,一時混亂不堪。
然而長玥卻是無暇顧及周遭發生了什麼,她僅是緊緊的盯著麵前這禦林軍,趁著他手中長劍頓住的刹那,繼續冷沉沉的扯聲吼道:“本宮倒是未料到,曾經從藥王穀護本宮歸城的楊將軍,曾經怕本宮著風受涼甚至一路恭敬體貼的楊將軍,竟是當真投靠了晏親王那反賊。曾經歸程路途,你鐵骨錚錚,忠心不二,而今,你不僅投靠了反賊,甚至敢親手殺我慕容長玥了?”
楊順手中的長劍再度一顫。
神色複雜顫然的盯著長玥,“你究竟是誰?”
“你初入藥王穀接本宮,局促緊張,本宮與你初見,便親自為你倒了杯茶接風。楊將軍,你說本宮是誰?”長玥直凝著他,怒沉沉的回了話。
楊順目光再度發顫。
長玥則是趁此機會不住的朝後挪動。
正這時,周遭揚來的打鬥聲似乎更為激烈,其間的慘呼驚吼也是不絕於耳。
奈何就在這刹那,楊順身後禦林軍大吼,“楊統領,大昭長玥公主早已撞死牢牆,舉國皆之,便是惠王爺都已親自確認長玥公主已亡,您且莫要被這妖女之言蒙惑。”
嗓音一落,已是不顧楊順回答,那幾名禦林軍再度舉劍朝長玥襲來。
長玥眉頭一蹙,心下大沉,此番也顧不上其它了,當即手腳並用的朝不遠處的船艙邊緣爬去,千鈞一發之際,待那幾名禦林軍手中的劍剛要刺中她的背,她已是身子一空,雖險險躲過了禦林軍的劍鋒,但整個人卻頓時掉下了畫舫。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
天寒地凍,這湖水,冷如冰霜。
長玥此番落水,整個人全數沉沒在了水裡,濃烈的窒息感強烈,全身發冷發僵,周身呼吸不得,仿佛要亡了一般。
頭頂,突然有東西破空而來。
長玥驚了一下,意識回神,強行忍著濃烈的窒息感拚命的朝前撲去,待終於忍不住了,窒息難耐時,她開始拚命撲騰與掙紮,待腦袋稍稍冒出水麵,便見自己離那畫舫不遠,但那畫舫上卻突然出現了另一撥人,正與那幾名禦林軍短兵相接,打得激烈。
此際,周遭緊密挨著看戲的畫舫早已跑得七零八落,四下竟有好幾處打鬥,皆是刀光劍影,生殺予奪,而那湖心的鬥詩台上,早已無人,且台子上狼藉一片,矮桌倒裂,那些燈籠也掉落下來,燭火溢出,已將那高台燃燒了起來。
長玥努力撲騰,身子不穩,待看清這些畫麵時,自己早已沉入了水麵幾次,喝了好幾口冰水。
她並不會鳧水,此番不過是在拚命強撐,她瞅準了自己過來時用的那艘木船,此際,雖渾身凍得僵硬,但她也在猛然的提著內力,猛烈的撲騰著,一點一點的朝那木船靠近。
然而正這時,身旁不遠頓時揚來一道驚呼,“不好了不好了,明月姑娘落水了!”
這話還未落因,隻聽又是噗通一聲,有人應聲落水,卻是將還未回過神來的長玥漸了一臉的水。
長玥猛烈的撲騰,而那落水之人,卻是比她還撲騰得厲害,身子在水中一沉一浮,艱難慘呼,“意之,救明月,救救明月。”
霎時,長玥怔住,心底當即如雷擊,身子也因她停頓掙紮,而頓時沉入了水裡。
她腦海發白,從未有那一刻,心下竟會因為被怒意擊中而能安靜成這樣,甚至待冰水徹底將她圍裹,濃烈的窒息感再度襲遍全身時,突然間,平靜死寂般的身子竟突然慢慢的朝上浮,最後整個人都直挺挺的飄在了水麵上。
以前太子哥哥曾說,若是溺水,隻需屏息凝神,亦或是平心靜氣,身子便能浮在水麵了,太子哥哥見她不信,還信誓旦旦的對她說:玥兒,這是我親身實踐而得的,上個月我落水時,掙紮得沒力氣了,屏息凝神間,身子就浮起來了。真的。
那時,她與太子哥哥皆不過十歲,而那日,離太子哥哥被趙嬪暗中害得落水的日子僅僅一月。
而今,時過境遷,此時此際,她竟是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誤打誤撞的驗證了太子哥哥兒時的這句話。
刹那,鼻頭抑製不住的開始發酸。
長玥全數都已凍得僵,雙手也似是失了力氣,她就這麼靜躺在湖麵,而那不遠處落水的女子,依舊在水中猛烈撲騰,嘴裡不住的喚著:“意之意之……”
就像是那兩個字,是她全身的救命稻草。
長玥靜然聽著,悵惘著,嗤笑著,突然間,她倒是想那不遠處激烈撲騰的女子就這麼淹死,恨恨的淹死,奈何,僅是片刻,不遠處突然有衣袂聲翻飛而起,待長玥稍稍努力的斜著目光去觀望時,便見一抹雪白修長的人影突然破空而來,雪白的長靴在湖麵騰空點水了一下,隨即修長的手指伸入了水裡,頓時將那猛然掙紮的明月從水中撈了起來。
乍然,心似是要炸開,疼痛劇烈。
長玥冷沉沉的遠觀著那拎著明月站定在不遠處那艘畫舫上的人,一時,再度的,怒意滔天。
蕭意之,蕭意之!
她慕容長玥在此垂死掙紮,他卻是獨獨救了那風塵女人。哈哈哈……
長玥心下開始不住的冷笑,甚至連紅腫的臉上都開始肆意發瘋般的狂然帶笑。
上一次亡,是因蕭意之背叛,而這一次喪命,卻又是因蕭意之救了明月,而忽略了她。
兩次性命,皆與蕭意之有關,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那一股子的濃烈恨意,已是刻入了骨髓,厚重得難以附加。
“來人!即刻將她送回醉仙樓,命老媽子請大夫好生為她醫治。”正這時,蕭意之的嗓音響起,卻不若以前那般溫潤醇厚,反倒是沉寂冷冽,隻是,那明月落水,他此際的語氣卻是略微平靜,並未太過緊張,倒惹人微疑。
“王爺,您不隨明月姑娘一道去醉仙樓?”有人緊著嗓子問。
“此處不平,本王需留下來善後。”蕭意之答了一句。
這話一落,不遠處便再無語聲揚來,連隨之而來的那一串串淩亂的腳步聲,也迅速的消失在了周遭短兵相接的殺伐聲裡。
長玥回神,待再度朝那畫舫望去時,畫舫已空,早無人影。
許久,她強行抑製著心緒,稍稍合眸,掩蓋住了滿眼的悵惘與心酸。
卻是不知過了多久,身子似被什麼東西戳了幾下,她微微掀開眸,燈火闌珊中,瞳孔內突然映出了一張邪肆風華的麵容。
此際,那人正坐在獨木舟上,妖嬈的麵容上並未帶太多笑容,反倒是極為難得的染著半分薄怒,隨即薄唇一啟,道:“今兒倒是無趣,上次密林那批人又盯上了本宮,非得今夜與本宮較量一番,倒是真擾了本宮興致。”
說著,扯了扯略微沾濕的衣袖,又略微不暢的道:“倒是一群宵小之輩。打不贏,便灑水漸濕本宮衣袖,若不是本宮心疼衣袍,豈會讓他們好過!”
長玥漫不經心的聽著,未待他說完,她便再度閉上了眸。
僅是片刻,那人再度用手指戳了戳她。
長玥不動。
那人情緒似是稍稍恢複了幾許,大抵是見她如此狼狽,又或是瞧見了方才那蕭意之救明月的一幕,他似是來了興致,又似是覺得極為有趣,待出聲時,語氣中的薄怒早已消失無蹤,反倒是換為了常日的邪肆興味,“大昭惠王不識人,非得將個風塵樓子內的女人當個寶,卻是看走了眼,沒認出長玥公主這個寶。”
說著,語氣一挑,輕笑一聲,“長玥美人兒,大昭惠王不緊張你,本宮緊張你,他不救你,本宮救你,可好?”
懶散的嗓音,挑著的調子,猶如一句興味盎然的玩笑,然而長玥聽了這話,心下卻是抑製不住的顫動與悵惘,最後,鼻頭再度開始酸澀開來。
與蕭意之十幾年的感情,卻敵不過這妖異之人一時興起的趣味。縱是這妖異之人戲弄她,整蠱她,但此時此際,他這隨意而來的一句話,卻也能讓她麻木僵冷的心底驟然增了半分極為難得暖意,從而,酸了鼻頭。
重生於世,孤獨無依,渾身隻靠蠱蟲而活,滿身的壓抑與仇恨,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一切的一切,她皆能咬牙承受,隻奈何,她終歸是人,有情緒,即便平日裡再怎麼讓自己冷漠,努力的讓自己強大,而此時此際,孤獨躺在這水麵,手臂鮮血一直流著,湖水冰涼,仿佛要將自己徹底凍成冰塊,這種茫然與無助感,雖不恐懼,但卻覺得孤獨,覺得蒼涼。
“多謝,宮主。”心下情緒激烈起伏,長玥努力壓製,嘶啞僵硬的道了這話。
嗓音一落,那妖異之人輕笑了一聲,並未言話。
僅是片刻,長玥便覺一隻手握住了自己細瘦的胳膊,隨即,那隻手驀地用力,長玥整個人騰空而起,待在半空翻轉半圈,最後,她並未落在那妖異之人的木船上,而是穩穩落在了他的懷裡。
霎時,不知是否是這妖異之人身上的蘭花與脂粉的香味交織著充斥入長玥的鼻子,長玥隻覺鼻子不適,頓時,酸澀難耐。
她驀地閉眼,強行收斂情緒,然而卻是怎麼都無法控製住,渾身顫抖間,她開始抓緊了妖異之人胸前的衣角,忍不住,無聲落淚。
自打重生以來,她便從不曾這樣情緒崩塌過,縱是被滿身的仇恨壓製,也不曾真正釋放的大哭一場。
今夜如此,大抵是,壓抑得太久太久,那些所有的情緒與渾身的僵硬無力感,終於將她徹底壓垮,從而即便是麵對這妖異之人,她也忍不住埋頭在他懷裡落淚,隻因,的確忍不住,堅持不住了。
周遭的嘈雜聲,依舊不絕於耳,殺伐漫天,短兵相接,慘呼與刀鋒聲源源不斷的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