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玥垂眸,心下則是驀地一沉。
待片刻,她故作淡然的轉了話題,恭敬出聲,“烈馬飛速,不易控製,加之天色暗淡,道路不明,但求宮主好生策馬,切莫人仰馬翻。”
他回頭過去,慵懶邪笑,“曆來隻有本宮翻馬,卻未有馬翻本宮一說。長玥公主且看,若這烈馬不安分跑路,非得朝樹樁子或坑凹之處跑,本宮便讓扶淵當場將它宰了。”
生殺之事,這人一直都能這般隨口而言,似是人名還有這些牲畜之命皆不值一提。
長玥心底微緊,環在他腰間的手力道未鬆半分,卻也並未言話。
那妖異之人也未再調侃,繼續策馬而前,不久,便已追上了一些朝臣,甚至也追上了蕭意之一行人。
因著皇帝的宮車在前,後麵又有不少朝臣的車馬跟隨,一時之間,這條狹窄的官道略微擁堵,眾人馬速也紛紛降了下來,緩慢的隨著車馬朝前遊移。
妖異之人也放下了馬速,行走之間,則是專程靠在了蕭意之身邊,齊馬而前。
蕭意之轉眸朝長玥與妖異之人皆掃了一眼,便回眸過去,平和緩道:“衍公子動作倒是快。”
妖異之人懶散道:“倒也不是本宮快,而是王爺家的這匹烈馬快。”
說著,抬眼瞅了瞅前方黑麻麻的一隊車馬,轉了話題,“如此陣狀,速度也慢,怕是要走一個時辰才可抵達京都城門了。再者,這般的大部隊入得京都城,車馬過市,可會驚醒道路兩側宅子內已然熟睡的百姓?”
蕭意之緩道:“本王倒是不知,衍公子竟也會在意民生,擔憂百姓是否被擾。”
妖異之人勾唇而笑,“本宮好歹也如王爺一樣,乃君子,自是會為民而憂。隻不過,本宮終歸是一介平民,便是憂民,也無濟於事,豈能像惠王爺這般位高權重,還可為百姓真正坐點事。想來,若是惠王爺當真一心為百姓,自然能全全受得百姓愛戴,至於惠王爺那段忘恩負義造反之事,想必也可被史官改寫,一身清白。便是日後百年歸去了,也可讓世代緬懷景仰,而非遺臭萬年呐。”
柔膩的嗓音,懶散的腔調,然而言道出的話,卻是渾然不恭,甚至還夾雜著幾分不曾掩飾的興味與戲謔。
那行在前後之人,皆驚的朝妖異之人望來,麵色都稍稍白了半許。
這般敏感之事,即便是真,但不用想都知此事並非光榮,也並非如今大權在握的蕭意之樂意再提之事,是以,這妖異之人的話無疑是明目張膽的挑釁,便是連此際的長玥都心生緊然,暗自捏了一把汗,隻道這口無遮攔的妖異之人倒是當真撞到蕭意之的槍口上了。
隻奈何,那蕭意之也僅是稍稍皺眉,平和溫潤的眼中,也僅是稍稍增了幾分複雜與冷意,卻並未真正發怒。
片刻,他便轉眸朝妖異之人望來,平然無波的出聲道:“輿論湧動,解釋則亂。是以,本王倒也無心與世人言道什麼,亦或是解釋什麼。至於是非曲直,日後定也能真相大明。”
說著,目光微微一動,竟是若有無意的朝長玥落來,繼續道:“再者,本王行事,曆來問心無愧,本王做過的所有事,也皆不會後悔,更不怕世人詆毀,遺臭萬年。”
長玥冷沉沉的掃他一眼,隨即便垂眸下來,心生冷嘲。
好一個問心無愧,也好一個不後悔。殺了恩人,謀朝篡位,甚至欺瞞她慕容長玥感情,這等忘恩負義,不忠不義之徒,竟也會振振有詞的說著問心無愧。
這人啊,哪裡有心,或是心早已黑透,此際再問,那本是黑沉沉的心,又豈會有人性的言明有愧?嗬。
心思至此,冷意四浮,歡在妖異之人腰腹的手,也不自覺的緊了半許。
正這時,妖異之人懶懶散散的柔膩出聲,“也是,王爺是君子,行事自求無愧,想必那謀朝篡位一事,也不過是應世而為,又或是替天行道。隻不過……”
說著,嗓音突然一頓,異色的瞳眸笑得燦然妖異。
蕭意之平然觀他,“衍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妖異之人笑笑,隨即極為難得的壓低了嗓音,柔魅懶散的道:“隻不過,而今的新皇,似也驕奢yin逸,昏庸無道,於這大昭之國而言,並無好處,而惠王爺又大權在握,顯然已成大昭風雲的暗帝,嗬,王爺又為何不一舉踢掉新皇,乾脆由暗帝轉為明帝,掌控這大昭江山?”
隨意柔魅的嗓音,卻是全然的大逆不道。
幸得他嗓音壓得低,若是不然,這話一出,定將周遭策馬跟隨的人震在當場。
長玥再度抑製不住的皺了眉,心下起起伏伏,麵色,也突然間緊然戒備起來。
這妖異之人,定是故意的了,他性子曆來邪肆招搖,口無遮攔,隻奈何這話,無疑又是在挑釁甚至蠱惑蕭意之,再加上他前麵幾句話對蕭意之也是嘲諷調侃,不安好心,長玥倒是深覺,今兒這妖異之人的目的便是要惹怒蕭意之,不惹怒不罷休了。
此番隊伍綿長,人員繁多,若是在此處惹得蕭意之暴露,從而徹底撕翻臉麵,二人敵視相對,如此,雖對這妖異之人構不成太大傷害,然而對她慕容長玥來說,卻是致命危機。
一旦蕭意之被激怒,甚至有意鏟出這妖異之人了,憑這妖異之人與扶淵身手,自能逃之夭夭,然而她慕容長玥,怕是又得成為落網之魚,性命堪憂。
心思至此,滿心的嘈雜與戒備。
她著實是猜不透這妖異之人的心思了,也著實是不知此人現在究竟是想單純的調侃蕭意之,還是想一舉兩得,既調侃了蕭意之,又恰到好處的讓她陷入危機,從而趣味橫生的看她垂死掙紮,就像是今夜在那篝火盛會上時,那般慵懶邪肆的遙遙觀她,看她被禦林軍們的利劍飛指,驚險叢生。
越想,越覺心口發緊。
而那蕭意之,卻並未言話,身下的烈馬,也依舊跟隨隊伍緩緩而前,奈何周遭氣氛,卻顯得格外的壓抑,便是從四麵迎來的夜風,也在刹那間冷如寒冰,涼意入骨。
半晌後,眼見蕭意之依舊不言,妖異之人再度勾唇而笑,慢悠悠的道:“本宮方才之言,也不過是隨意說說罷了,王爺若是覺得不妥,自可不言。隻不過,這天下江山嘛,還是握在自己手裡最是穩當,那時候,一舉登天了,不用仰人鼻息,也不用對人卑躬屈膝,這種盛人之感,難道王爺一點都不好意,不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