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玥並未猶豫,恭敬淡道:“今日宮主入宮,接觸的佳人並不多,今下午那幾名宮妃,怕是顧忌再生事端,定不會趁夜來此與宮主相聚,從而遭人口舌,壞了聲譽。而那昭儀蘇琉,本是英氣,性子微狂,她對宮主極其傾心,今日又奪白狐,威脅扶玉將宮主請去榮浮宮,如此性子,若說她又膽量堂而皇之的過來,扶玉,自是相信。”
妖異之人輕笑一聲,並未言話,異色的瞳孔在她麵上興味流轉,待片刻後,才漫不經心的出聲道:“扶玉美人兒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長玥垂眸下來,恭敬低道:“蘇琉剛入宮為妃,但卻心係宮主,甚至夜裡還會前來相見,此事,於宮主而言,卻並非好事。”
他嗓音微微一挑,邪肆柔魅的問:“扶玉美人兒這話何解?”
長玥緩道:“晏親王本是善妒之人,便是並非真正喜歡蘇琉,但也容不得蘇琉入了宮還在心裡裝著彆人,是以,蘇琉這般心係宮主,甚至還會在夜裡親自過來尋宮主,此事於宮主而言,的確並非好事。”
他似是聽了笑話,輕笑出聲,挑著嗓子問:“大昭皇帝善妒又能如何?難不成,自己喂不飽自己的宮妃,便還怪罪起本宮來了?再者,即便大昭皇帝惱怒本宮,你以為,本宮便怕了?”
這人的話,著實粗俗鄙陋。
長玥眉頭稍稍一皺,卻也僅是片刻,她微微斂神,恭敬緩道:“宮主本事了得,自不是晏親王能比,是以,宮主定不會畏懼晏親王。隻不過。宮主此番入宮,想來也是有所為之,若因此而擾了宮主與晏親王之間的關係,似也不好。”
他慢悠悠的道:“扶玉美人兒倒是冰雪聰明呢。你如此之言,可是在為本宮擔憂?”
長玥心下微沉,著實是不敢恭維他這話。
她能如此,無疑是不願這妖異之人於這宮中再生事端罷了,再者,那蘇琉的父親豫親王,也本是晏親王的眼中釘,若與蘇琉走得太近,倒也容易被牽連。
長玥如是想著,待默了片刻,才恭敬緩道:“扶玉之言,確為擔憂。若宮主當真不願在這宮中惹上麻煩,今夜,便最好是在得回白狐後,便與那蘇琉,斷了瓜葛。”
長玥這話,緩慢而又認真,隱約之中,也卷著幾許堅持。
待嗓音一落,他卻並未言話,那雙異色的瞳孔就這麼興味盎然的望她,待周遭沉寂半晌後,他才慢悠悠的道:“扶玉美人兒如此提醒本宮,言之鑿鑿,語帶憂慮,倒是容易讓人誤會呢。”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懶散柔膩的問:“你如此乾脆的讓本宮與蘇琉之間斷了瓜葛,其一是為了不願本宮在這宮中生事,其二,可是傾慕上了本宮,不願本宮與彆的女人親近?”
他問得興味盎然,語氣濃烈而又魅然,似要滴出來一般,然而這話語內容,卻似是有意無意的將話題繞開了。
長玥心下微滯,終歸是暗暗歎了口氣。
這妖異之人的心思,曆來讓人捉摸不定,擅戲弄,更擅調侃。亦如他此際這話,也是調侃之意十足,甚至還帶著幾分不曾掩飾的盎然興味,著實是讓她心生涼然,略浮無奈。
待稍稍細想,也不難發覺他刻意的轉移話題,長玥也略微了然,心下深處,也終歸是打消了再度勸說的念頭,僅是垂眸下來,默了片刻,才低沉恭敬的道:“扶玉,隻是擔憂宮主會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待嗓音一落,她便不說話了。
妖異之人似是興致缺缺,魅然的語氣也卷了半分不曾掩飾的失望,“還以為扶玉美人兒傾慕上了本宮,是以才擔憂而言,卻是不料,扶玉美人兒著實不解風情,竟還將這話挑明的說了。”
長玥恭敬而立,依舊不言。
他漫不經心的輕笑一聲,正要再道,不料突然間,門外再度響起那名宮女恭敬的嗓音,“衍公子,蘇昭儀求見。”
宮女的語氣,染著幾分來不及壓下的詫異。
長玥神色微動,卻也稍稍愕然,不料那蘇琉果然是按捺不住性子,此際真的來了。
她按捺心神的轉眸朝妖異之人望來,卻見他俊容帶笑,那修長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撫著白貂的毛發,那雙異色的瞳孔,也是邪肆幽遠,給人一種莫名的算計與深沉之感。
“蘇昭儀已在門外,想必宮主與她定有私話要敘,扶玉不便打擾,便先出去了。”長玥凝他幾眼,心神微動,恭敬出聲。
待嗓音落下,他勾唇而笑的朝她望來,卻並未阻攔,反倒是慢悠悠的道:“天寒地凍,夜色深沉,扶玉美人兒,可莫要走遠了。”
長玥按捺心神的恭敬點頭,隨即便轉了身,緩慢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待打開殿門的刹那,瞬時,凜冽的冷風迎麵而來,那寒涼感太濃太烈,一時,麵上皮膚竟猶如刀割。
而殿門之外一米之距,蘇琉一身華袍,懷抱白狐,與那名宮女一道而立。
冷風凜冽,肆意拂刮之中,將蘇琉的衣裙卷得老高,大抵是一路過來,受了不少風寒,此際,她麵色蒼白,發絲淩亂,令人乍眼觀望間,竟覺察出了幾分蒼涼悲戚之意。
長玥並不曾朝她四目相對,僅是掃她一眼後,便垂眸朝她懷中的白狐望了兩眼,緩步出了殿門,朝蘇琉低沉無波的道:“蘇昭儀,宮主有請。”
蘇琉一言不發,踏步往前,不料剛行一步,懷中的白狐發狂般伸著爪子撓向了她的手腕。
蘇琉一痛,眉頭緊蹙,當即將懷中的白狐朝地上一扔,那白狐輕巧的在地上彈了一下,最後徑直朝長玥跳來。
長玥神色微動,下意識的伸手接住,白狐倒是在她懷中稍稍調整了姿勢,而後蜷縮一團,竟是逐漸合了眸。
“好吃好喝的待它一日,卻仍不過是白眼狼一隻。這白狐,倒與扶玉姑娘一樣,心狠狡猾,你們能諧和相處,倒也是蛇鼠一窩。”正這時,蘇琉撩袖查看手腕的幾道帶紅抓痕,嗓音冷冽。
長玥目光微沉,剛抬眼朝她望去,她則是已然朝前踏步並入了殿門,而後,則在長玥冷沉的目光中,轟然將殿門合上。
一時,前方宏然雕花的殿門擋住了殿內的不少亮光,長玥回神過來,伸手摸了摸懷中白狐,而後則將目光朝一旁宮女望去,默了片刻,低道:“我家宮主與蘇昭儀有話要敘,我暫且不能入得殿內。是以,此際想問問姑娘,我可否入那主殿去,稍稍避避夜風,待蘇昭儀出來了,我再回偏殿來?”
長玥嗓音平寂,無波無瀾,語氣,也微生複雜與令人頭皮發麻的厚重。
宮女怔了一下,眉頭一蹙,麵上滑出了幾許拒色。
長玥深眼凝她,未待她開口,便再度低沉無波的出聲,“不過是去得主殿避避風罷了,你無需顧忌什麼。再者,長玥公主之名,我也聽過,此際,倒也想去主殿為她上柱香。”
嗓音一落,已是不顧宮女反應,長玥抱著白狐,緩然無波的轉了身,朝不遠處的主殿而去。
宮女驚得不淺,當即小跑而前,攔住長玥去路,眉頭緊蹙,為難道:“還望姑娘止步,不可驚擾了我家主子。”
長玥暗歎一聲,低沉道:“長玥公主,人已亡,連屍首都已不存。你如今守著這座空殿,守著一個虛無牌位,也無甚意義。既是,人已亡,那長玥公主都已看不到你如此忠心了,你又何不放下一切,好生的為自己活著?我瞧你也不過雙十年華,若能費些心思的出宮,再嫁個體貼你的人,也比苦守這空殿要好。”
“公主待我如山,而今我獨獨存留,守在此處供奉公主牌位,也是應該。再者,我不求公主能看到我的忠心,我隻求,公主還能回來。”她神色頓時悲然,全身上下,似也突然間被悲傷覆蓋。
長玥靜靜的觀著她,一時,撫摸白狐的手也是不由而然的頓住,心下深處,也生了幾許悵惘。
以前金枝玉葉,滿身榮華時,除了太子哥哥及蕭意之等人的陪伴,便數這貼身婢女金縷,最是得她心意。
曾還記得,往日她與蕭意之偷偷出宮,便也是讓這金縷,扮作她的模樣,瑟瑟發抖的躺在她的榻上,以防外人發覺她出宮之事。
往昔啊,曆曆在目,可是如今故人在前,她不再是她的公主,而這金縷,卻隻能守著她的牌位,苦苦的盼她歸來。
物是人非,終歸是,物是人非了,無論再怎麼守,再怎麼盼著,她慕容長玥,也回不到當初了。
“人已亡,又何來回來之說。你家公主,早已命亡,連屍骨都無存了,她回不來的。”長玥默了半晌,才厚重低沉的出聲。
卻是不料這話一落,宮女眼中的淚頓時收斂不住,蒼然而下,整個人似也控製不了情緒,竟開始無聲委屈的哭了起來。
她一言不發,也未吭聲,僅是不住的伸手擦著眼淚。
長玥一時心中發揪,暗歎一聲,終歸是忍不住朝她喚了聲,“金縷。”
瞬時,她驀地抬眸,怔怔望她。
長玥微微皺眉,再度歎了口氣,低沉沉的道:“入殿敘話。”
嗓音一落,不再觀她震驚發呆的模樣,長玥緩步繞開她後,便朝不遠處的主殿而去。
直至,她伸手推開主殿的殿門,金縷才回神過來,震驚呆然的朝她跟來。
長玥並不曾回眸朝她望去一眼,待入得殿門後,她目光先是朝不遠處案桌上的牌位掃了一眼,而後,滿麵淡然甚至輕車熟路的朝不遠處的軟榻而去。
金縷急忙合了殿門,轉了身,立在殿門邊呆呆望她,足下,似有千百斤重,半步都挪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