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玥冷眼觀望,心下倒是微微鬆然,能讓這些侍衛皆如此心急如焚,想來這年輕男子的身份,如她所料的定是不低。
心思至此,她開始拖著他朝後而退,入得了屋內,而後手中一動,驟然將屋門合上。
一時,屋內氣氛沉寂無波,略微透著幾分壓抑。
長玥驀地回頭朝屋內一掃,卻見屋內的擺設亦如她記憶中那般如出一轍,隻奈何,這屋中卻並無國師的半縷影子。
她眉頭當即一蹙,扣在玄衣男子脖上的手也越發用力,冷沉沉的問:“國師呢?”
他倒是分毫不急,也不掙紮,僅是平寂緩道:“姑娘擅闖他人院落,甚至還粗魯挾人,禮數皆無。”
都這時候了,這男子竟還在不深不淺的論及她的禮數。
長玥神色越發冷冽,耐性也已是全然耗儘。今日擅闖而來,本以為見得了國師,那時候一切危險險阻皆可迎刃而解了,卻是不料,縱是闖入了國師的屋子,竟也不見國師蹤跡,如今這屋門之外又圍著重重之人,此際想要逃脫的話,也非易事了。
心思至此,長玥扣在他脖子上的手越發用力,他依舊不掙紮,大抵是呼吸已有不暢,他竟是開始逐漸咳嗽了。
長玥冷沉沉的再度問:“國師在哪兒?你若直接告訴我,我定放過你,但你若是再繞彎子亦或是不說,我今兒逃不出去,你今兒也得為我陪葬。”
後一句話,無疑是最壞打算,此番入這國師府,本是計劃好的,奈何卻是獨獨未算到國師不在這屋中的情況,而今麻煩纏身,也唯獨將希望寄托在這年輕男子身上了,至少,此人地位應是不低,若挾持他而逃跑,這機會,倒也有幾成。
“咳咳咳咳。”他被長玥扣得難受,呼吸略有不暢,一直咳嗽,但整個人倒是依舊顯得鎮定平寂,連帶捧著白狐的手都不曾下意識的鬆下。
待片刻後,他在止住咳嗽,艱難卻又平寂的道:“你若是再用力點,你便真會要我性命了,如此,你要見的國師,也永遠見不著了。”
如此之言,是在威脅?
長玥神色冷沉,默了片刻,語氣越發狠烈,“你若是再說出國師在哪兒,我便真要你性命了!”
“你要了我性命,你也出不去這國師府。”他平寂無波的繼續道。
與這人對話,無疑是略有艱難,隻因這人的確是太過平靜了,甚至平靜得都有些呆蠢了,便是鋒利的刀子抵上他的喉嚨,性命堪憂至極,這人也能平靜自然,不著急,不掙紮,反倒是還耍著嘴上功夫,與人肆意而聊。
長玥心下再度一冷,森然冷冽的問:“當真不願說?”
他再度咳嗽幾聲,待穩住嗓子後,終歸是道:“我看姑娘也是聰慧之人,卻竟是慧眼不識人。我這國師,活生生站在姑娘麵前,姑娘卻不認得,還非得逼問國師身在何處,可有道理?”
說著,嗓音一挑,繼續道:“依照姑娘麵相,倒也像是煞氣之人,身形骨骼也略有異常,看著倒不像尋常之人,甚至身上還略待江湖之味,姑娘說是我的故人,我倒是不記得有過姑娘這等故人?又或是,姑娘所尋之人,並非我這當今國師,而是,前任國師?”
長玥神色驟然一變,心下,也驟然起伏,難以平息。
她如今手中扣著的這男子,便是當今國師?
她全然震驚,隻覺不可置信。那場令她家破人亡的宮變還未過去多久,她記憶中那鶴發童顏的國師,竟也被換卻了?
心思至此,渾身似是力氣被抽乾,一時之中,滿腹的複雜與怔愕,整個人也僅是呆呆的站著,乍然之間竟是蒼涼而又悵惘。
正這時,身前的男子,再度平寂無波的出了聲,“姑娘反應之大,想必,姑娘所尋之人,當真應是前任國師了。”
他這話一出,長玥這才回神,待努力按捺情緒之後,才低沉沉的問:“我隻記得,我那故人國師,鶴發童顏,雖年紀尚高,但也身體硬朗,豈會被換卻……”
“雖是身體硬朗,但能身為國師之人,皆擅長占前卜後,然而,既然要窺得國之命數,知曉天命,自然,也會因此而付出代價。前任國師,雖鶴發童顏,但能耐耗儘,自得燈枯耗竭,是以,姑娘怕是不知,他不是被隨意換卻,而是性命殆儘,這國師之位,也不得不換。”未待長玥後話道出,他平靜無波的出了聲。
長玥心頭發沉,滿心起伏,並未言話。
他則是稍稍伸手,略微用力的扳開了她的手,隨即抱著白狐微微轉身,目光朝長玥略微空洞的望著,平寂道:“姑娘自詡是前任國師的故人,而據我所知,前任國師鮮少出過這國師府,更不會與外人閒聊與結識,他此生之中,若說熟悉之人,應該大多為皇族,是以姑娘,可否是皇族故人?”
他一言即中,縱是平靜若呆,但心緒與眼力,卻是極為高深。
連那蕭意之都不曾真正確定她是否是皇族出身,是否是慕容長玥,然而這年輕男子,竟是出口便是這話,他這辨人功力,的確深厚。
長玥默了片刻,並未回他這話,僅是低沉沉的問:“你方才之言,是說前任國師,已然逝世?”
他微微點頭,嗓音亦如他的瞳孔一般,略顯空洞,“姑娘可否看到這屋外那片梅花樹上掛著的招魂幡了?那些招魂幡,便是為前任國師招魂祭奠的。前任國師,曆來與上代皇上交好,自打前不久宮亂之後,皇上薨了,大昭易主,前任國師心急如焚,竟不顧鶴發彌留之際,拚命占卜,欲知大昭往後的命運,是以,能耐耗儘,性命也如燈枯耗竭而亡。隻是,聽人說,前任國師亡的時候,是笑著亡的,如此,這大昭以後的命數,怕是並非如今這般平靜,還得大起波瀾。”
是嗎?
前任國師,便是因大昭易主,悲父皇辭世,是以,心急如焚的擔憂大昭命途,從而,拚命占卜,致使性命耗儘?
不得不說,以前縱是隨父皇見過國師,卻也不知國師之人,竟也會如此的玄乎,既能占前卜後,窺得天機,但性命卻也會因為占卜而受損,付出代價。
而今,前任國師已亡,魂幡祭奠,而她慕容長玥之事,他又如何能相幫?而此番拚命擅闖這國師府,本是滿懷信心而來,此際,卻徹底演變成了徒勞無功,白走一趟,甚至於,許是還要將性命交代於此。
思緒至此,滿心無力與悵惘。
長玥神色沉寂悲然,袖中的雙手,再度緊握成拳。
當真是,命不由她,時也不由她,嗬,這老天待她,當真是涼薄得緊。
“姑娘也無需太過傷懷,生死有命,再者,既然當了國師,這性命,便早已注定滅亡,是以,無論是早亡還是晚亡,皆是常事。”待周遭氣氛沉寂片刻,這玄衣男子再度無波無瀾的空洞開口。
長玥冷笑一聲,“既是當了國師,注定會亡,你年紀輕輕,又為何踏上這條路?”
他平寂緩道:“我生來便具占卜之才,生死之事,也早已看淡。再者,如今的我,無欲無求,不知何為,倘若是能憑我之力來為大昭江山做點好事,我自然樂意。”
長玥冷眼觀他,嗓音微挑,“你以為,當了國師,便能做好事了?”
“至少,能為大昭效力,為皇上效力,如此,也不枉我白來這人世一遭。”
長玥再度抑製不住的冷笑,著實不敢苟同這人的話,心下深處,也逐漸浮出幾許怒氣,待片刻後,她開始冷冽如冰的道:“為皇上效力?你既知前任國師是如何亡的,便也該知當今那狗皇帝是如何坐上皇位的!那狗賊屠殺先帝一家,屠殺宮人,他與惠王,是踩著一個個的人頭登上去的,這般不仁不義的暴躁惡匪,你還要為他效力,也不怕貽笑大方!前任國師效忠先帝,是因先帝仁慈愛民,縱是先帝已亡,國師已去,但前任國師定受人敬仰,而你呢?你效忠那等狗賊,還自行覺得高尚,像你這種人,也與那狗皇帝蛇鼠一窩,皆非善類,大昭落到你們手裡,定無好結果!”
越說到後麵,長玥越發的悲憤,不自覺的,兩手已是握住了他的玄色衣襟,手臂上的血漬,也稍稍的沾染在了他那玄色的衣袍上。
他神色依舊幽深而又空洞,似是不曾有半分的情緒起伏,便是他那儒雅的麵容上,也是平靜一片,鎮定非凡。
待片刻,他唇瓣一啟,平寂無波的道:“姑娘錯了,我效忠的,並非大昭之帝,而是這大昭江山。”
說著,再度伸手稍稍拂開長玥捉在他衣襟的手,繼續平緩道:“大昭江山,誰人為主,我並不關心,我關心的,不過是大昭命數。”
長玥冷笑,“如此說來,你測出大昭以後的命數了?”
他平緩無波的道:“折去五年壽命,自可測出大昭半年之後的命數。前不久,我也折了五年,算得,大昭在半年之後,會,易主。”
是嗎?
聽得這話,長玥忍不住冷笑開來!
半年之後,大昭便會易主?如此說來,晏親王那狗賊辛辛苦苦得來的龍位,竟也坐不過半年?
長玥默了片刻,冷笑道:“國師既是如此了得,又何必多折壽幾年,將大昭十年後的命數也一並算了?”
他空洞的眼睛終歸是稍稍滯了半許,麵無表情的臉上,也極為難得的滑出了一絲愕然,“我雖為國師,能占卜,但終歸是凡人。再者,壽命有限,若算得大昭十年命途,說不準,哪日醒來,在下便會突然白發蒼蒼了。”
“國師也會怕死?你不是說你不在乎生死?”長玥冷沉道。
他平靜緩道:“生死無懼,就怕無法為這大昭多加效力了,而我此生之願,也難以真正實現。至少,身為一代國師,還是希望能看到真正的太平盛世,亦或是,為這大昭,真正出一份力,而非隻能占卜命運,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