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玥麵上的冷笑,逐漸消卻,心下深處,雖覺得這年輕男子雖平靜得都有些執拗了,但卻不得不承認,麵前這人,倒也有幾分宏圖之誌。
長玥默了片刻,低沉沉的道:“公子有宏圖大誌,倒是特殊。”
他緩道:“姑娘這話,似是褒貶皆有。隻是,這些皆非重要,重要的是,此際,姑娘可否與在下坦明身份了?”
長玥瞳孔驟然一縮,冷眼觀他。
他則是朝長玥空洞的望了一眼,而後也未多說,反倒是抱著白狐緩然踏步,朝不遠處的矮桌而去。
隨後,他身形微動,儒雅矜持的屈身坐在了矮桌旁的軟墊上,骨節分明的手,也開始執起了桌上的茶壺,並在桌上倒了兩盞茶。
一時,屋內沉然,寂寂無聲。
那桌上的兩盞茶,也略微冒著熱騰白氣。
僅是片刻,那人微微轉眸,空洞的目光再度朝長玥望來,無波無瀾的道:“姑娘既是闖入這國師府了,若不著急離開,不如,坐下來喝杯茶?”
“扶玉身份鄙陋,豈能與國師同坐飲茶。”長玥神色沉然,低沉道,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扶玉此番來,本為尋得故人。既是前任國師已逝,扶玉在此,也無逗留之理。扶玉看國師大人,也是慷慨正然之人,不若這次,恕扶玉擅闖魯莽之罪,讓門外的侍衛全數撤離,從而,放扶玉一條生路?”
他安然靜坐,空洞的目光再度凝她幾眼,隨即,淡然無波的回眸過去,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舉著茶盞,淺飲一口,待慢條斯理的放下茶盞後,他那無波無瀾的嗓音終於是響起,“姑娘有膽闖入國師府,卻是戒備與我飲一杯茶。若是,我當真想對姑娘不利,也不會任由姑娘將我挾持入屋卻不反抗,更不會,不讓外麵之人,破門而入,擒拿於你。”
長玥神色冷冽,心下深處,也是起伏連連。
自打挾持這人,他便從不曾有過半分半毫的掙紮,她也曾暗自懷疑過,卻也並未多想,隻道這年輕男子並無武功,是以當時被她挾持,雖能鎮定應對,不慌不亂,但也無本事掙脫開她,卻是不料,這人突然來了這麼一席話,難不成,方才她挾持他時,他是刻意的配合,從而才令她如此容易得手的?
心思至此,嘈雜氣氛,一時難平。
長玥默了片刻,才強行按捺心神的低沉道:“不瞞國師,扶玉此際的確有事在身,必得離去,還望國師通融放過。”
他平寂無波的緩道:“若是,我執意留姑娘飲下這盞茶再走呢?”
長玥瞳孔驀地一縮,嗓音微挑,“國師之意,是要強人所難了?”
他並未立即出聲,反倒是微微轉眸,那雙略顯空洞的眼睛再度朝長玥望來。
片刻後,他薄唇一啟,無波無瀾的緩道:“我並非是強人所難,不過是,想幫扶玉姑娘罷了。”
“幫我?”長玥冷笑。
他空洞的望著她,竟是略微認真的點頭,儒雅的外表,竟仍是顯出了幾許呆板,而後唇瓣一動,繼續緩道:“姑娘說前任國師是故人,如此,姑娘定也是皇族之人。而前任國師,曆來隻與上代皇帝交好,與如今的新皇,並無交情,是以,若我猜得不錯,姑娘,可是與上代皇帝有所關係?又或是,憑姑娘這般年輕,言語之中略顯大氣,甚至於,對如今的新帝與惠王也憎惡怨恨,是以,姑娘,可否與那亡去的長玥公主有關?”
平緩無波的嗓音,略顯空洞,略顯呆板,然而,這話一出,卻瞬時讓長玥震驚當場。
她冷沉沉的盯著他,袖中的手再度緊握成拳,心底深處,也早已是卷出了幾許殺意。
“長玥公主已亡,而我是活生生的人,豈會與她有何關係,國師縱是能掐會算,但也不可隨口胡言才是。”說著,嗓音一沉,陰沉沉的問:“扶玉再問國師一遍,此際,可讓外麵之人撤離,讓扶玉離開?”
他靜靜的望著她,神色空洞麻木,卻並未言話。
長玥心底一狠,正要不顧一切的再度上前挾製於他,奈何還未開始動作,他已是緩然開口,“姑娘執意離去,我便是攔著,也無濟於事。隻是,姑娘執念太深,煞氣太重,卻也並非好事。”
長玥冷眼觀他,“是否好事,似也輪不到國師來評判。再者,國師高高在上,自也不知人心叵測,人間疾苦,扶玉滿身煞氣,也不過是被逼而為罷了。”
他麵不改色的平寂緩道:“心有怨念,這性子,自然扭曲,姑娘多說無用。再者,今日姑娘擅闖之事,我暫可不計,但姑娘的白狐毀我門窗,也該賠償。國師府雖得國家俸祿,但俸祿微薄,尚可夠食宿,門窗之事,並不在國師府開銷之內。”
長玥冷笑,“堂堂國師,竟言俸祿微薄,甚至連門窗都無銀修理,豈不是貽笑大方?國師倒是玩笑了,你這話,怕也隻有三歲孩童會信。”
說著,話鋒一轉,繼續道:“扶玉言儘於此,今日擅闖國師府,的確是扶玉之過,望國師海涵。而今,也望國師揮退外麵之人,讓扶玉,脫身離開,從此之後,這國師府,扶玉再不會前來冒犯。”
他靜靜的望著她,目光依舊麻木空洞,語氣平然無波,著實是平靜而又刻板,似是不曾帶上半縷情緒,“姑娘若是不願修葺門窗,那此事,我便為姑娘先行記下。想來,不久後,姑娘定也會與我再見麵,那時候,我再對姑娘討要修葺門窗之銀,也可。”
長玥瞳孔一縮,冷眼觀他,心底深處,著實是冷冽不已。
前任國師,仙風道骨,無論是外表還是氣質,皆與國師之位相符,而此際這男子,則是小肚雞腸,在乎銀兩,渾身上下,也呆滯刻板,麻木空洞,除了極為健談之外,儼然一副神棍模樣。
她著實不知此人是如何坐上這國師之位的,但卻是極為篤定,若讓此人來保得大昭風調雨順,無疑是癡心妄想。而這大昭之國,群臣如歪草,趨炎附勢,連國師也神棍無當,這般大昭若是不亡,自是說不過去。
也可惜父皇以前一生為得大昭操勞,為求國泰民安,卻是不料,以前所有的努力,造就的盛世,也不過是被這些賊子敗類拿來消遣享樂,肆意妄為的侵害與鑿破,想必不久,這大昭定會分崩離析,或被列強全數吞並,著實是浪費了父皇的苦心與期望了。
心思至此,冷冽與悵惘感層層並重。
待片刻後,長玥按捺心緒,隻道:“國師若要替扶玉記著,那便記著,隻不過,國師這窗戶終歸是白狐弄破,冤有頭債有主,國師若要索賠,自然得尋白狐索賠。”說著,嗓音越發一沉,話鋒一轉,繼續道:“至於國師所說的你我不久之後會再見麵,此話,扶玉不敢恭維。今日擅闖國師府,故人已是不在,待扶玉今日離開後,定也不會再來國師府叨擾,更也不會與國師見麵。國師寬宏大量,想來也是仁慈之人,是以此際,可否真正放扶玉離開了?”
他空洞麻木的望著她,並不言話。
待長玥等得有些不耐煩時,他才緩緩起身,逐步而來,待站定在長玥麵前後,他手指微動,將懷中的白狐朝長玥遞來。
長玥挑眼觀他,心底戒備重重,待小心翼翼的伸手將白狐接過後,他平寂無波的道:“我之預感,曆來不會錯,姑娘若是不信,也可,隻是,待姑娘與我下次再見時,莫要故作不識便是了。”
長玥冷眼觀他,滿麵冷沉,並不言話。
他繼續道:“白狐心性狡黠,但極有靈性,姑娘若是好生對待於它,白狐,定也會對姑娘忠心不二,甚至,比人還值得信任。”
“多謝國師提醒。”長玥並不曾真正將他的話聽入耳裡,僅是低沉應付的道。
他凝她兩眼,麵色麻木,隨即也未再言話,反倒是緩步平和的轉身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而後,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一動,打開了屋門。
一時,伴隨著吱呀一聲,屋門應聲而開,一股股的寒風,也順著屋門的縫隙驀然鑽入,將那玄衣男子的衣袂與青絲微微揚起,瞬時,倒也片刻的襯得他儒雅清風,似要羽化飛天,徹底歸去。
長玥凝他幾眼,心底的戒備並未鬆卻,待他立在門邊將屋外的勁裝之人全數遣散之後,長玥才微微朝他行去,戒備的立在了他身邊。
他緩道:“我與姑娘,終歸是相識一場,算作緣分。若姑娘偶爾想起要見我了,自可從正門而入。若是再翻牆的話,於姑娘這女子而言,也略微不雅。”
長玥淡道:“國師多慮了,今日國師慷慨放扶玉離開,扶玉知恩,以後定也不會再來叨擾國師。”
這話一落,見他薄唇微動,又要言話,長玥神色微沉,先他一步繼續道:“既是國師無它事了,扶玉便不再打擾了,告辭。”
他又是微詫了一下,麵色染出了半縷愕然,奈何眼底的麻木與空洞之色,卻是並未消散半分。
他合了合唇瓣,似是噎了噎後話,待片刻後,才緩道:“也罷,姑娘好走。”
長玥也不客氣,未待他尾音落下,她已是謹慎戒備的大步往前,而這次,她也不曾在這府中轉悠著從正門而出,僅是極快的撤離,待見府邸圍牆後,才驀地提氣而躍,飛身速離。
天寒地凍,涼風刺骨。
國師府的院內,再度恢複沉寂。
那一身玄衣的年輕國師,空洞的目光一直望著長玥消失的方向,兀自靜默,待許久後,他才麻木平寂的出聲,“來人。”
這話剛落,廊簷拐角之處,瞬時有一名勁裝之人乾練而來,呆在他麵前站定,恭敬道:“國師有何吩咐?”
玄衣男子並未立即言話,目光空然,麵色麻木,似是發起呆來。
勁裝之人似是對他這般反應習以為常,他也不曾詫異,僅是依舊垂眸而立,恭敬等候。
待半晌後,玄衣男子似是終於回神過來,麻木的麵色,也極為難得的沉了半分,隨後,他薄唇一啟,平緩無波的出了聲,“府內的新茶沒了,去惠王府通知一聲,就說是我之意,讓惠王爺親自送些新茶過來。”
嗓音一落,玄衣男子已是微微轉身,緩步入了屋門。
勁裝男子也是恭敬應了一聲,而後閃身而離。
冷風浮蕩,涼意入骨,馬車搖曳而行,略顯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