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度暗自提氣內力,滿麵憋得通紅,仍是不得解,他似是看出了什麼,再度平和無波的道:“穴道被鎖,若想擅自動用內力強行衝破穴道,你如今的內力還未達到這地步。”
說著,他那清潤無波的瞳孔終於是迎上了長玥的眼,繼續緩道:“我知你心中有恨,但而今並非任性之際。待你今日惹出的風頭消了,待我的事辦完,那時候,你要如何對我,我絕不攔你,更不反抗。我蕭意之此生,所行之事皆對得起天地,光明磊落,可惜,滿心付諸於人,一心陪伴數十載,卻仍是不得那人半分相信。稍有大事發生,那人,並非信任於我,卻是,恨透了我。”
緩慢無波的嗓音,卻莫名的帶著幾分厚重的低沉,言行之時,便是他那雙瞳孔內,都略微浮蕩出了幾許蒼涼與幽遠,似是瞳眸內積攢了太多太多的情緒,厚重得難以派遣。
長玥冷眼觀他,依舊滿目煞氣,對他這話,也不過是過耳即忘,並不相信。
血海深仇,如何能信?縱是陪伴了數十載,情誼相和,然而這些在背叛與家破人亡的慘烈麵前,不值一文,甚至還恥辱難當。
她不知她如今落魄至此,這蕭意之為何還要對她如此欺瞞,隻是不得不說,他能說出這些話,能抱著她過街於市,便也是篤定了她慕容長玥的身份。
長玥忍不住合了合眸,心下暗沉,麻木涼薄。
今日結果,便是那妖異之人想要看到的?用她慕容長玥一人之力,勾起宮亂,甚至勾起晏親王與蕭意之不合,致使大昭內鬥加劇,使得大昭這百年基業,趁早而亡?
越想,越覺世事紛繁,複雜叢生。
亦如所有之事,有所攪起的風浪,皆被那妖異之人掌控在手,操縱全局,如此,那妖異之人來這大昭京都,自是心不在遊玩,而是,誌在大昭江山?
越想越遠,連帶冷冽的瞳孔也微微的開始幽遠。
蕭意之靜靜凝她,未再言話。
片刻,不遠處有柔合端然的嗓音響起,“王爺,錦繡求見。”
緩然的嗓音,雖顯得端莊,然而語氣中的欣慰與如釋重負般的意味卻是怎麼都掩飾不住。
長玥這才回神,冷冽麻木的目光朝蕭意之望去,卻見他稍稍皺了眉,本是俊然風華的麵容,此際,卻顯得有些涼薄。
“何事?”他並未吩咐那慕容錦繡入屋,僅是出聲而問。
屋外,慕容錦繡恭和端然的嗓音再度揚來,“王爺半月都不曾回府,方才錦繡聞得王爺回府,是以,便速速而來,欲,欲當麵朝王爺問安。”
端然的嗓音,這回的語氣卻略微顯得小心翼翼,本是癡情一片,欲要見麵,奈何卻又不敢乾脆言道而出,生怕蕭意之不悅。
蕭意之麵上並無半分動容,甚至於,麵上常日裡盤踞著的溫潤之意都消散得無影無蹤。
待片刻,他低沉無波的道:“當麵請安便不必了。天冷,王妃回院待著便好。”
平和的嗓音,卻稍稍顯得不近人情,細聽之下,也不難發覺幾許不曾掩飾的不耐煩。
這蕭意之曆來深沉腹黑,曆來裝模作樣的注重品性,便是再怎麼不悅與不耐煩,此人也會壓製情緒,故作一副翩躚清雅的模樣不會將自己真實情緒表露半分,從而損了他貴公子形象。
隻不過,此人人前一副嘴臉,人後又是另一副嘴臉,而今在與慕容錦繡對話時,甚至連常日該有的清雅之意都懶得虛偽的裝扮而出,想來,那慕容錦繡在這妖異之人眼裡,怕是不止一點的不合他心意了。
“王爺……”他話落不久,屋外,再度揚來慕容錦繡的嗓音,此際的語氣,卻不若方才那般欣慰與小心翼翼,反倒是增添了不少的委屈與失落。
隻不過,她終歸是未道出後話來,僅是朝屋內喚了一句,語氣失落而又悵惘幽長,最終戛然而止,奈何屋外卻並未沉寂多久,一道擔憂而又恭敬的女聲再度卑微揚起,“望王爺見見王妃。自打上次王妃狩獵歸來,便染了風寒,已在屋中病了幾日。方才聽聞王爺歸來,王妃氣色才好轉一些,當即梳妝而來見王爺,求王爺見見王妃,以寬王妃之心。”
蕭意之眉頭再度一蹙,俊逸的麵上,也漫出了幾分不耐,待片刻,他垂眸朝長玥望來,唇瓣一啟,似是解釋般道:“慕容錦繡此人,如今還不可全然冷落。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她便回。”
長玥麵無表情的盯他,神色麻木,並無半分反應。
他堅持著立在她榻邊,目光一直緊鎖著她,似要執意等她答應或是示意,奈何,長玥神色麻木,久久未有任何反應,他終歸是垂眸下來,暗自輕歎了口氣,隨即轉身而離。
隨著屋門揚來的一開一合之聲響起,隨即,屋外便揚來了略微淩亂卻又緩慢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一時,周遭終於是全數恢複沉寂,徹底歸於寧靜。
長玥目光一直麻木的鎖在榻頂的蚊帳,麵色淡漠,心底淡漠,無知無覺。
許久,屋外突有腳步聲行來,不同於蕭意之腳步的平穩緩慢,此番揚來的腳步聲,略顯輕浮。
片刻,不遠處那道屋門被推開了,隨著屋門傳來的吱呀聲響,滿室沉寂的氣氛也驟然被打破。
長玥回神,斜眼而觀,便見一抹身材修條的人逆光而入,隻是待那人合上屋門,並轉身朝她行來時,她才逐漸看清,此人,不過是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劉琇。
雖僅與他見過一麵,然而長玥對他的印象卻是並不淺。
劉琇此人,出身於醫香世家,奈何家道中落,落魄蒼涼,雙十而立的劉琇,空有一身醫術,卻因官門無人,從而無法進入宮中禦醫一行,致使其年紀輕輕,卻不得已在集市賣畫,養家糊口。
長玥清晰記得,初見劉琇時,便是在繁雜冗華的街道上,因其無錢交納給地痞,從而挨打挨揍,滿身傷痕,蕭意之率先出手相救,地痞之人紛紛逃竄,奈何不久,那些地痞勾結官府,竟協同官差而來,準備將長玥幾人活捉。
她救人心切,又擔憂蕭意之獨自一人與官差們衝突,從而不得不亮出公主令牌,駭得官差瑟瑟發抖的跪下,也嚇得那幾名地痞拔腿便逃。
往事如煙,而今憶來,皆成嗤然。
隻是唯獨不變的,是當初蕭意之朝她言道,劉琇此人,醫術了得,性子直然剛毅,可重用。而今,那蕭意之便當真應了當初之言,重用劉琇了?
“公,公主?”思緒翻轉,未待回神,長玥已是聽到了一道驚愕至極的嗓音。
待回神,入目的,則是劉琇那張震驚滿麵的臉,連帶那雙朝她落來的目光,都顯得驚愕與不可置信。
長玥冷眼掃他,麻木觀望。
他立在原地凝她半晌後,才開始強行按捺心神的行至她的榻邊,而後垂眸靜靜的望她,猶豫片刻,再度出聲,“姑娘,姑娘可是長玥公主?”
略微含糊的嗓音,將他心下的緊張之感彰顯無遺。
這劉琇醫術了得,但言行卻是不佳,除了滿身醫術之外,倒木鈍不精,猶如書呆。
長玥神色分毫不變,依舊麻木觀他,大抵是瞳孔與麵上皆無半分的神情與溫度可言,反倒是還活生生的增添了不少不曾抑製的煞氣,倒惹得這劉琇越發的緊張,最後隻得猶猶豫豫,朝她略微恭敬的咕噥一句,“倒是我糊塗了,長玥公主早已亡故,這世上,便是有人與她長得再像,也不會真的是長玥公主,更不會如長玥公主那般,善解人意,良善溫和了。”
低低的嗓音,似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無奈與歎息。
待嗓音落下片刻後,他便努力斂了斂神,緩道:“方才王爺傳喚我過來為姑娘把脈診治,是以,劉某得罪了。”
這話一落,他便開始稍稍掀開被褥,將長玥的手從被褥中掏了出來。
隨即,他也不若禦醫那般懸脈診治,反倒是直接伸出兩根手指略微乾脆的搭在了她手腕的脈搏上,而後精心凝視,開始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