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靜靜的望她,笑得溫和,縱是滿麵蒼白,卻依舊透著幾分似是欣慰與認真之意。
片刻,他修長的指尖微微一動,已是伸手接過了長玥手中的茶盞,仰頭之間,一飲而儘。
長玥掃他兩眼,神色微動,最後再度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他身側,低沉而問:“今日宴席,二宮出儘風頭,相比之下,殿下倒是略處弱勢。如此情形,對殿下倒是有些不利。”
他略微乾脆的點點頭,隻道:“二宮強勢歸來,自是有備而來。隻是,今日禮殿輸他一次,也並不意味什麼,有時,變相的在表麵示軟,也是為自己積攢能耐,也易讓對方嘚瑟輕敵,從而,待孤注一擲的奮起一搏時,對手猝不及防之中,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他言語平和,無波無瀾,倒是淡定十足。
長玥轉眸觀他,心下則是了然開來。
如此看來,今日禮殿之中,這太子瑢怕是故意在那妖異之人麵前展現弱勢了,以圖保存實力,最後在適當機會給妖異之人一個出其不意。
隻不過,此等心思與計劃雖是極好,但那妖異之人也是深不可測,不可小覷之人,他那般聰明之人,又如何不會料到這太子瑢的心思?
思緒至此,略有起伏。
待默了片刻後,長玥才低沉而道:“二宮此人,聰明腹黑,手段陰狠,殿下還是得多加防備。再者,如今雲蒼朝中,怕也有不少親近二宮的朝臣,殿下準備對這些人如何處置與應對?”
太子瑢微微而笑,隻道:“朝中那些親近二宮的人,不過是趨炎附勢的牆頭之草罷了,這些人,本是隻有口舌的無能之輩,縱是他們偏向二宮,於我也並無威脅與損失。”
是嗎?
長玥眼角稍稍一挑,眉頭也幾不可察的蹙了起來,“殿下如此淡定與自信,本是好事。隻是,縱是牆頭之草,但一旦數目多了,定也可成千軍萬馬,不可小覷。”
他麵上的笑容稍稍減卻半許,默了片刻,隨即薄唇一啟,隻道:“長玥公主這話,倒也略有道理。若牆頭草太多,附庸之人太多,我若要對付起來,自然費力。隻是,如今局勢,依照長玥公主之意,我要如何處置那些牆頭之草?”
長玥並未立即言話,目光則是驀然而沉。
待半晌,她才陰沉而道:“趁春風未盛,草之未豐,殿下,可要差人斬草?”
他微微一怔,平和的目光在長玥麵上流轉半許,緩道:“斬草,雖是尚可,但難免落人話柄,被人稱作是弑殺成性的暴虐之人,容易失了民心。而雲蒼自古君王,也極為忌諱暴虐之性,俗稱無德。是以,這斬草除根之事,還需多加考慮。”
長玥陰沉而道:“若一味秉持道義,注重德性,也非好事。亦如二宮此人,即便風.流成性,滿身妖魅,不也依舊堂堂正正的受了支持?而今亂世,本就誰人有能耐,百姓便聽誰的,殿下若不心狠點,豈能立穩東宮?”
他麵色終於是變了變,疲倦深黑的瞳孔,也越發的沉了幾許。
長玥深眼凝他,幾許道:“殿下畏懼暴虐成性,擔憂落人話柄,也是自然。長玥方才之言,也僅是建議罷了,但若殿下仍是覺得不妥,可暗中差人動用手段,逼得那些牆頭之草,主動辭官。”
他緊蹙的眉頭幾不可察的鬆了半許,“主動讓牆頭之草辭官,此舉,更合我心意。”
長玥心底冷笑,卻並未多言,僅是稍稍垂眸下來,陰沉而道:“既是殿下屬意此舉,那殿下便得開始去實行了。二宮來勢洶洶,風頭正盛,即便殿下想要對他明著示弱,以圖保存實力,但此舉也是弊端繁雜,也易惹得本是支持殿下的朝閣之臣對殿下失去信心,從而,另謀明主。”
這話一落,周遭沉寂。
他並未立即言話,無聲無息之中,滿殿之中,似是空氣都略微凝滯,厚重壓抑。
長玥也不急,僅是淡然而坐,心底冷沉。
方才之言,不過是建議罷了,至於這太子瑢要如何去實行,自然得看著太子瑢的意願了,當然,若這太子瑢當真有心仁慈,不願殺生,那她慕容長玥便幫他解決便是。
畢竟,既是她家皇兄屬意與太子瑢結盟,那她慕容長玥,自也不願太子瑢雲蒼太子的地位受到威脅。
不得不說,如今在這雲蒼之中,那妖異之人已是占儘風頭,若這太子瑢還一味示弱,絕非好事,一旦讓支持他的人失了信念,任憑太子瑢計策如何完美,但到了最後,怕也人心所失,無人可用。
這太子瑢本也是腹黑果敢之人,怎在這層麵上,無法徹底狠心而為?
思緒翻騰,起伏不止。
待半晌,太子瑢終於是平和出聲,“長玥公主此言,的確有理。隻是,我好歹在這雲蒼呆了多年,勢力頗穩,二宮若要真正撼動,也非易事。是以,有些事,我心底自是有數,長玥公主無需太過擔憂。”
長玥轉眸,挑眼觀他。
“若說要讓二宮輕敵,但殿下如今,才是輕敵之人。”
她嗓音直白,話語乾脆。
他瞳孔再度幾不可察的一縮,則是片刻,溫和而笑,“本以為,我讓長玥公主與我相知相伴,也以為我能憑己之力護你一世,不料你我關係稍稍破冰,我這些政體之事,竟還讓長玥公主擔心。如此一來,倒也是我之不周了。”
“相知相伴,也意味著同盟。長玥既是有意對殿下敞開心扉,與殿下共進退,那殿下之事,自也是長玥之事。”長玥低沉而道。
他並未立即言話,待默了片刻,才嗓音微微一挑,“長玥公主這席話,我倒是深感欣然。隻是,長玥公主如此而言,究竟是因關心我,還是,擔心你家兄長與我同盟,一旦我地位不保,也會影響你家兄長的大計?”
他嗓音平緩,語氣中卻透著幾分不曾掩飾的厚重與審視。
長玥深眼凝他,陰沉而道:“倘若是,緣由是後者呢?”
他神色微微而動,不曾訝異,似是早已料到長玥會如是言道。
片刻,他僅是微微而笑,隻道:“是後者緣由,也無妨。畢竟,比起前些日子來,長玥公主對我,著實有所改觀,如此也是好事。”
說著,嗓音稍稍一低,繼續道:“你方才所言之事,我甚覺有理,今日便開始差人施行,將那些牆頭之草,一一的清楚乾淨,長玥公主放心便是。”
長玥稍稍挪開目光,森然而道:“長玥知殿下心有分寸,是以牆頭草之事,長玥並不擔憂。隻是,直至如今,長玥也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可否誠然為長玥解答?”
他坦然而道:“不知長玥公主不明的,是何事?”
長玥轉眸朝他望來,森然冰冷的目光在他麵上肆意打量與掃視。
待半晌後,她才稍稍斂神一番,低沉而道:“長玥與殿下接觸這麼久了,殿下對長玥,一直平和寬容,縱是長玥對你冷眼相待,短兵相接,殿下對長玥,依舊無限包容。以前長玥曾問過殿下為何會對長玥如此特殊,殿下隻道是因為以前與長玥見過麵,後遺憾長玥撞死牢牆,而今再遇長玥,便心有憐惜,從而護我憐我。隻不過,殿下能坐穩雲蒼東宮太子之位,也非尋常之人,再加之生長在深宮,無論是心性還是本事,皆非常人所及,是以,腹黑英明如殿下,又豈會為了長玥這陌生之人如此體貼與包容,甚至連長玥威脅你性命了,你都還能寬恕?甚至於,殿下.身邊也該是美人無數,比長玥容貌與品性好的女子也不缺,殿下,又為何獨獨對長玥如此寬容以待,甚至,上心?”
他麵色不變分毫,隻是瞳孔深處,卻夾雜著幾分不曾掩飾的無奈。
“這話,長玥公主也的確問過幾遍了,而我,也已回答過幾遍……”僅是片刻,他平緩無波的出了聲,隻是後話還未道出,長玥已是出聲打算,“殿下以前給出的理由,並無說服之力。這回,長玥再度誠懇而問,也希望殿下,誠懇而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