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黃昏時,馬車終於是入了西桓都城。
西桓守城似是並不嚴格,鳳兮身在的馬車毫無停下受檢,暢通無阻的入了城門口。
緩慢顛簸的馬車內,鳳兮盤腿而坐,兀自練習內力,而那本是靠著車壁小憩的顧風祈則是睜開了眸子,儒雅的麵容漫出了半許淡笑。
車外人聲鼎沸,路邊小攤的商賈叫賣一片,路道行人也走走停停,交談之聲不絕於耳。
然而不多時,周圍嘈雜的嗓音卻是消失無蹤,馬車似是行至了一條人少孤僻的街道。
正這時,顧風祈的身子朝鳳兮慢騰騰的挨近,唇瓣內溫熱的氣息噴在了鳳兮的側臉,略微酥麻:“清嫻,已是入了西桓都城呢,如今,我們倒是該逃了。”
鳳兮調整內息,稍稍掀開了眸子,轉眸一望,便見顧風祈那張儒雅溫潤的麵容甚近。
她將他的麵色略微觀了一眼,而後自然而然的將身子朝旁邊斜了半分:“你想好如何逃了?”
顧風祈坦然搖頭:“沒有。”說著,見鳳兮眉頭一皺,他又儒雅平和的補了句:“不過倒是可以先藥翻這些人。”
鳳兮眸色微動,心底漫過半許讚歎:“清隱果然好計策。”
他慢條斯理的坐端身子,隨即伸手將身上的細繩扯下,隨即又將鳳兮身上的細繩也扯下,迎上她的目光便淡然低笑:“在下出藥王穀時,身邊著實沒帶什麼藥粉。我瞧清嫻袖子裡的東西委實是不少,不妨拿出來一點?”
竟是算計著她袖子裡的那些瓶瓶罐罐。
鳳兮眸色微沉,心底也是滑過幾許無奈與不暢。
自她那日在藥王穀的藥房內偷拿了不少裝有毒粉毒丸的瓷瓶後,這人夜裡歸來,竟是對她的此中行徑了如指掌。
她也不是極為寶貝這些藥丸,隻是這些東西已落入她手裡,且她還被他幾番調侃,此際這般容易的拿出來,她委實是有些不甘的。
“清隱身為藥王穀醫仙,身上竟是不帶一點可以應急的藥?”鳳兮按捺神色,麵容也分毫不變,嗓音也是格外的低沉而又淡漠。
顧風祈儒雅而笑,俊美的麵容溫和無害:“在下擁得醫仙之名,身上自是帶了一些藥丸子,隻是那些藥丸無非是救治人的醫丸,至於毒丸,則是一粒未帶。”
鳳兮眉頭一皺,卻聞顧風祈歎息一聲,再度低言出聲:“清嫻無須不舍,大不了入得皇宮,我再領你去太醫院當場製作些毒丸給你,如何?”
鳳兮眸色一閃,神色這才略微鬆散。
不得不說,前幾日雖讀了不少毒書,但裡麵內容終歸是有些抽象難懂,若這顧風祈能當場教她製作毒丸毒粉,與她而言自是好處極大。
鳳兮按捺神色,瞅他一眼,隨即自袖子裡慢慢搗鼓,掏出了一隻青花瓷瓶。
顧風祈伸手接過瓷瓶,目光在那青花瓷瓶上印刻著的‘七步散’一掃,勾唇笑笑:“這毒粉委實極烈,一撒出去,那些人若是沾染上,無疑會斃命。清嫻啊,我們不過是逃路罷了,無須傷人的。”
說著,他極為自然的拎起鳳兮的手臂並扯著鳳兮略微寬大的衣袖便開始抖動,同時,鳳兮袖子裡那不少的精小的瓷瓶嘩啦啦的落在了車板上。
眼見著袖子裡的數十隻青花瓷瓶被全數抖落出來,鳳兮眼角一抽,臉色當即黑沉大半,淡漠的目光朝顧風祈一瞪,語氣都增了幾許冷意:“你這是做何!”
顧風祈慢條斯理的逐一拿起那些瓷瓶查看,最後哀然一歎:“這麼多瓶子,大多都裝的是毒丸毒粉。清嫻,你一女兒家,身上帶這麼多毒藥做何!再者,這些藥丸皆是價比千金,清嫻竟是偷了這麼多,在下如今一見,委實是有些心疼了。”
說著,挑中其中一隻青花瓷瓶,目光在上麵的‘軟骨散’三字掃了一眼:“用這東西來藥翻外麵那些人便成了,倒也算是手下留情,不傷他們性命。”
鳳兮沉著臉色將剩餘的瓷瓶迅速卷入袖子裡,冷漠低沉的道:“沒想到你竟還會關心外麵那些人的性命。”
她所遇見之人,大多都不會將旁人的性命放於心上,更彆提是對自己不利之人了,而這顧風祈卻還想著留下這些人的性命,委實是令她略微訝異。
“殺生太多,沒準日後是會下地獄的。”
鳳兮眉頭一挑,落在他麵上的目光存著幾許不曾掩飾的鄙夷:“你也會怕下地獄?”
大抵是沒料到鳳兮會這般堂而皇之的鄙夷他,他怔了一下,隨即儒雅的麵上浮出幾許歎息:“清嫻近日不僅言語犀利,連眼神都甚為無禮了呢,你如今這模樣若讓以前那些接觸過你的人見了,他們定要咋舌愕然了。”
鳳兮眸色微垂,不理他。
顧風祈臉厚,話語不端,她自是一清二楚,也算是習慣了。
不得不說,這人麵容儒雅,整個人透著幾許仙風道骨,但他那亂七八糟的性子,委實與仙風道骨相差太遠。
“軟骨散你也拿到了,我們何時行動?”鳳兮沉默片刻,轉了話題。
說著,目光朝他落去,迎上了他的。隻見他那溫潤的眸子浮出半分微光,隨即,他儒雅的麵上勾出一抹溫潤的笑容,隻淡然道出二字:“現在。”
說完,他已是伸手朝鳳兮遞來,見鳳兮眸色微怔,他自然而然的緩道:“我牽著你,也好照應著你。”
鳳兮眸色一深。
她胸口的傷勢並未好,加之身子孱弱,若等會兒跑起來,無疑是跑不遠的,若有這顧風祈照應著,沒準到時候待她當真跑不動時,她還能吊住他的胳膊,逼得他像在那夜的林子裡一般抱著她走。
這想法甫一生出,鳳兮便愣了一下。
她曆來不喜與人太過接觸,更彆提這顧風祈也是腹黑深沉之人,但如今,她卻是在莫名與他靠近,甚至假設著危機時刻,她想到的也是要依靠他。
她沒料到,這還沒過多久,她雖嘴上不承認完全信任他,但她心底對他終歸是有幾分信任了。
“被抓那夜,我瞧你倒是逃跑積極,怎如今真到逃跑之際,你竟是發呆了?”正這時,顧風祈低低的調侃聲揚來。
鳳兮當即回神,抬眸淡漠的瞪他一眼,隨即將手遞在了他的手上。
兩手相觸的刹那,他墨黑如玉的眸子有過刹那的微動,隨即,他自然而然的將鳳兮的手握在掌心,朝她儒雅而笑:“清嫻瞪人,雖比以往無禮,但卻是活靈活性,不若以往那般瑟縮如木頭,委實無趣。”
說著,見鳳兮淡漠的臉色一沉,他麵上的笑意深了半分,拉著鳳兮便朝車簾處挪去。
“用這軟骨散前,我們無須先行服用解藥?”鳳兮忙拉住他,淡問。
這軟骨散雖為服用之藥,但也能憑空而撒,效果也不太大減,隻不過,這撒在空中的軟骨散,難免擴散入她與顧風祈的鼻子裡,到時候,她與顧風祈皆種此藥,又怎麼逃跑?
“清嫻顧慮得對,隻不過憑你我體質,連那夜客棧內的安息香都不能奈何你我,這軟骨散於你我而言,自是無用。”他淡笑低道。
鳳兮心底頓時一驚,這才憶起那夜在客棧之內,車外這些人劫持他們時,也是事先朝屋子內吹了安息香。
這幾日因著顧風祈調侃於她,加之又要練習內力,她委實沒將這事放於心上,但如今突然憶來,這其中委實是怪異了。
難不成,她這孱弱的體質,竟還能抵抗得住安息香,甚至連這軟骨散也能抵抗住?
一想到這兒,鳳兮神色已是深邃開來,正要與顧風祈言話,不料顧風祈頓時將她一拉,並隔著車簾一掌朝外拍去,刹那,外麵那駕車之人悶哼一聲,似是跌落下車,而顧風祈也順勢掀開了前方的車簾,不及鳳兮回神,他已是帶著鳳兮跳下了馬車。
大抵是受了驚嚇,馬兒也是四名一聲,四蹄騰飛,拉著空車便飛速跑遠。
那駕車之人被顧風祈拍落在地,又順勢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整個人灰頭土臉,然而待穩住身形之際,朝顧風祈落來的目光卻是猶如利刀。
正這時,周圍響起一片片抽刀拔劍的聲音,鳳兮轉眸一望,便見身邊已被十幾名黑衣男子持刀圍住,肅殺之意森森,壓抑冷硬之氣蔓延。
鳳兮眸色微緊,身子不由朝顧風祈靠近了幾許。
顧風祈則是長臂朝她一攬,順勢將她攬入懷中,正待她眉頭一皺時,他卻是朝周圍劍拔弩張的黑衣人們勾唇一笑:“動刀終歸是傷和氣。在下不欲殺生,望諸位識相,莫要再為難我們。”
“我看皇子殿下才該識相一點。”這時,對麵一名高瘦的黑衣人冷言道。
他嗓音一落,後麵那輛馬車旁,一名黑衣人自車內拎出了兩個八九歲的孩子,那兩孩子皆渾身被綁,動彈不得,清秀的麵容透著驚恐與怒意,甫一見得顧風祈與鳳兮,那兩個孩子皆紅了眼:“主子,姑娘。”
蕁兒覓兒。
鳳兮眸色一緊,冷眼朝那出聲的黑衣人落去:“你們竟要以孩子相逼?”
大抵是瞧出了麵前的陣狀,蕁兒與覓兒忙吸了吸鼻子,朝顧風祈道:“主子,你帶著姑娘逃吧,不用,不用管我們。”
稚嫩發顫的嗓音,卻是無與倫比的堅定。
那道純然且帶著隱隱哭腔的嗓音瞬間擊中鳳兮的心底,令她心頭刹那間波動難平,冷意浮生。
究竟要有多大的信念與勇氣,才能讓這兩個八九歲的孩子這般的無畏?她也曾是孩童,也知那瀕臨死亡的絕望,但她卻從未如這兩個孩子一般,能自願舍命。
再者,她與她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她們如何能做到舍了自己的性命,獨獨讓顧風祈帶著她這個外人逃走?
“皇子殿下還是束手就擒吧!上頭吩咐要將皇子殿下安然無恙的帶到,我們也實在不願與殿下交手,以致傷了殿下。”正這時,那個方才出聲的高瘦男子再度發了話。
鳳兮冷眼觀他一眼,目光朝顧風祈落去,大抵是被蕁兒與覓兒的反應戳了心,鳳兮隻覺怒意蔓延,開口朝顧風祈道:“清隱公子還在顧及什麼?這些人以蕁兒與覓兒來威脅,難不成你還要手軟?”
顧風祈坦然一笑:“終歸是人命呢。若這些人沒將我們帶回去,怕是死路一條!”
“都這時候了,你竟還想著仁慈!”鳳兮著實沒想到這顧風祈竟還為這些黑衣人想著後果,她忍不住怒了一句,隨即當即掙開他的手,奪過他另一隻手中的瓷瓶,扯了蓋子便朝周圍一灑。
淡黃的粉末噴灑而出,異香浮動。
鳳兮心底發緊,咚咚直跳,眼見周圍黑衣人大多倒下,但有一兩個卻是紋絲不動,待回過神來後,這兩人手中的長劍竟是毫不客氣的朝鳳兮招呼而來。
鳳兮驚了一跳,正要本能的朝顧風祈身後躲,哪知顧風祈竟是突然騰空至不遠處並在眨眼間已揮掌擊倒了那名挾持蕁兒與覓兒的黑衣人。
“主子。”蕁兒與覓兒一得解脫,雙雙撲入顧風祈懷裡。
顧風祈攬著她們退遠立定,靜默無聲的朝鳳兮觀來。
這廂的鳳兮倒是委實沒想到顧風祈會突然閃開,她如今孤身一人,拚著命,狼狽不堪的躲著那兩名黑衣人的利劍。
那兩名黑衣人的刀法委實厲害,她身上的衣裙已是被割出了不少裂口,但卻極為幸運的未傷及皮膚。
令她詫異的是,大抵是這些日子因為練習內力,她的內功委實精進不少,此番也能有些自如的提著內力運氣輕功左躲右閃,不至於極快的成為那兩名黑衣人的刀下亡魂。
待即便如此,她終歸是太弱,孱弱的身子也難以支撐太久。
“唔。”僅是刹那,鳳兮躲避的身形稍稍慢了點,胳膊便被其中一名黑衣人劃了一刀。
那皮肉割裂的疼痛驟然驚心,鳳兮臉色一白,當即運氣輕功退後數步,眼風卻瞥著不遠處的顧風祈長身而立,宛如看戲,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朝那兩名再度迎來的兩名黑衣人道:“你們的目標是顧風祈!縱然你們殺了我又有何用?”
這話一落,兩黑衣人眸色皆是一深,僅是眨眼間,其中一名朝鳳兮襲來的黑衣人頓時調換身形,提刀便朝不遠處的顧風祈襲去。
“清嫻姑娘委實是恩將仇報!你不將在下拖下水是不罷休嗎?”不遠處揚來顧風祈優哉遊哉的歎息聲。
鳳兮臉色一冷,心底怒意橫生。
也不知到底是誰將誰拖下水!
若非這顧風祈那夜在客棧裡將她拖住,她如何能落入這些黑衣人手裡?若非顧風祈受人威脅之際還要為這些黑衣人的後路考慮,她又如何能救人心切的先行灑了這軟骨散,從而惹得這兩個莫名未被軟骨散控製的黑衣人皆將矛頭指向了她?
不得不說,這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無疑是顧風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