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眸色微動,點了頭,溫順的端起那碗薑湯便喝了下去。
待放下碗時,依舊見自家這外祖父一動不動的盯著她,鳳兮麵色微變,緩道:“外祖父是否有話與鳳兮說?”
睿老王爺眸色一閃,垂眸下來,歎息一聲:“鳳兮,你對今日府外那兩人是何看法?”
鳳兮怔了一下,坦然低道:“外祖父可是不喜他們?”
睿老王爺默了片刻,才遙遙頭,嗓音格外的深沉:“並非是外祖父不喜他們,而是你不可與他們多做接觸!鳳兮,那兩個人,你莫要多做接觸。即便無可奈何的要必須深交,但切忌不可愛上他們!”
鳳兮神色一顫,自嘲而笑:“外祖父多慮了,鳳兮對他二人,並無愛意。”
“沒有便是最好。鳳兮,外祖父是過來人,你聽外祖父一言:那二人皆不是等閒之輩,男女之情於他們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你在他們之中相交,誰若先動情,誰便會真正傷極痛極!”
鳳兮低低垂眸,神色也淡了幾許,心底深處也漫出複雜,隱隱發著冷。
她自是知曉不可動情,一旦動情,她便真正萬劫不複了。
不得不說,無論是顧風祈還是夜流暄,皆不是她能看得透,更不是她能企及的,她也不願與他們多做接觸,若是有避開的機會,她定會避開。
“外祖父之言,鳳兮記住了。對於那兩人,鳳兮自是能避則避。”鳳兮默了片刻,才溫順出聲。
睿老王爺略微心疼的望著鳳兮,欣慰道:“鳳兮,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以前外祖父不在你身邊,未能照顧你,日後,外祖父便是拚儘所有,也定讓你幸福,以慰你父母之靈。明日起,外祖父便著手你的終身大事,最好是在這年年底,將你嫁入能與王宮貴胄比擬的權貴之家。”
鳳兮愣了一下,按捺神色的緩道:“外祖父,這事……”
未待她說完,睿老王爺已是出聲打斷:“鳳兮,這事你務必聽外祖父的!外祖父擔心事有變化,是以才如此考慮。王宮貴胄,並非你合適的歸屬,今日府外那兩人,更不是你真正的良人,外祖父便是將你嫁入權臣亦或是尋常顯貴之家,也斷不會讓你入得深宮王宅。”
鳳兮臉色驟然一變,神色也雲湧不定。
她默了片刻,才低低的道:“外祖父,放眼這天底下,又有何人敢與顧風祈與夜流暄作對!即便是權臣或是尋常顯貴,隻要那兩人從中作梗,誰人敢娶鳳兮。”
“這天下並非他二人的天下,是以,他二人還不能隻手遮天!明日,外祖父便邀那東臨鎮國將軍來府中飲茶。”
“東臨的鎮國將軍?”
睿老王爺點點頭,話鋒一轉,“嗯。鳳兮,你舅舅可有與你說過你北唐還有五十萬遺軍?”
鳳兮點頭。
他又道:“如今那東臨的鎮國將軍,手握東臨三分之一兵權,驍勇善戰,聰明英勇。若將你嫁他,不久,待你北唐五十萬大軍集結,再由他指揮,那時候,怕是沒人再敢動你!”
鳳兮心底一動,猶如被什麼東西輕輕撕咬,半是驚愕,半是複雜。
若真能嫁一個兵家將軍,她日後,興許真能舒心。
隻不過,她能嗎?她如今還頂著大昭皇子妃的頭銜,她能完全不顧大昭皇帝的聖旨,另嫁良人?
再者,那夜流暄若是知曉此事會如何?他給她定了半年期限,他能允許讓她安然嫁人,從而越發強大,完全脫離他的控製?
這事,不用多想,都知困難重重。
鳳兮眸中滑出幾許黯然,正要回絕,待見自家外祖父那打定主意的模樣,鳳兮到嘴的話突然噎住,終歸是未有異議。
此事便這般定了下來。
待晚膳過後,寧王府來了人,稱府中小郡主亡,邀睿老王爺與鳳兮一道觀葬。
鳳兮被婢女披上了厚厚的披風,隨著睿老王爺一道去了。
待入得寧王府,才見王府中並無白綾高掛,連靈堂都設置得極為簡單。
靈堂內,惟有小郡主的生母哭得撕心裂肺,大郡主若瑤上香時紅了眼眶,其餘人,則是將上香當做走個過場,淒淒情緒並不明顯。
雖與小郡主不熟,不過是見了幾麵,但這小郡主因自己而亡,鳳兮心底終歸是愧疚,是以在上香時多磕了幾個頭。
待一切完畢,小郡主生母不願離去,扶著棺材哭吼,然而寧王卻冷聲吩咐家奴抬走棺材,當夜將小郡主下葬。
寧王府人丁算是稀薄,郡主不過兩位,此番小郡主一去,若瑤郡主便成了獨苗,鳳兮雖是寧王親口承認的與若瑤郡主同貴的嫡出郡主,但在這寧王府內,眾人對她雖極為恭敬,但卻避諱的未喚她郡主,而是孫小姐。
是了,孫小姐,睿老王爺府中的孫小姐。
鳳兮對此並無異議,因著有自知之明,是以也並未將這稱呼放於心上,隻是,待小郡主的棺材被人抬走,待寧王邀睿老王爺書房敘事並離去後,在場之人對她的態度,竟也有些變了。
婢女家仆偷偷盯她的眼神明顯藏著疏離淡漠,而寧王府的二世子與三世子望她,眸中也有了恨意。
想著方才寧王在此時,這兩位世子還恭敬的喚她姐姐,而今倒好,寧王不在,這兩位世子也情緒展露,恨起她來了。
她原地躊躇片刻,終歸是踏步至兩位世子麵前,低低道:“對不起。”
是了,對不起!
今日西湖刺殺來得突然,她也是在箭裡好不容易保了條性命,卻也委實不知小郡主會因她而亡。
然而,與其說小郡主無辜被連累,她鳳兮,又何嘗不無辜,不可憐。
本以為虔誠的道歉,這兩位世子都該稍稍解氣,不料這話一出,他二人竟是怒意噴薄而出,那比她還小上兩歲的三世子朝她怒吼:“你假惺惺的道什麼歉!誰稀罕你的這聲對不起!你能將我們小妹賠回來嗎?”
皆道深宅之內,兄弟姐們暗自爭鋒,委實不會太平,亦或是真正的親近。
而今見得這寧王府世子這般心係小郡主,她心底半是訝然,半是酸澀。
她不曾體會過兄妹親情,也早對所謂的親情看淡,但此際見得這等手足親情,不知為何,她心底竟是酸澀悵惘。
她突然想起,若是北唐未亡,她是不是也有親姐與兄長疼著,亦或是有妹妹弟弟來被她寵著?
若是北唐未亡,她是不是有一闋安隅來避風擋雨,是否能安然生活,再嫁一個喜歡的男子,而後相夫教子?
一想到這兒,心底驀地沉重發疼,仿佛有些透不過氣來。
肩膀突然被推,鳳兮驚愕回神,然而身子已踉蹌不定的摔在了地上。
她身子本就單薄,骨頭撞地的感覺委實強烈突兀,疼得似是入了骨髓。她額頭當即冒了冷汗,抬眸時,對上的是三世子那怒意磅礴的目光。
“都怪你!你為什麼要來我家!若不是你,我大姐本該與大昭皇子和親!若不是你,我們小妹也不會喪命!若不是你,我爹不會成日殫精竭慮,不會得罪南嶽的攝政王,更不會讓皇上不滿!”他一口氣吼了這麼多話,然而字字如刀,紛紛劃在了鳳兮身上。
鳳兮臉色已是有些發白。
正這時,立在旁邊的寧王府幾位夫人與婢奴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擠作一團的上前將鳳兮簇擁著扶起。
而那若瑤郡主也紅了一雙眼,朝著三世子怒斥:“三弟,你在胡說什麼!還不向鳳兮道歉!”
三世子越發狂怒:“大姐,你也覺得是我錯了?她也奪了你的大昭皇子,你怎還維護著她?”
“一派胡言!”若瑤郡主怒不可遏,怒斥一聲,隨即,她目光朝二世子落來:“二弟,你快些帶三弟出去,莫讓他再胡言!”
靈堂之內,一場鬨劇。
氣氛也變得詭異而又壓抑。
待三世子被二世子強行拉走時,鳳兮抬眼望他,隻見他朝她回眸的刹那,那雙眼睛裡恨意入骨,似是要將她割肉剝皮。
鳳兮心底震撼,四肢都有些發冷。
果然,無論在哪兒,她都是不受人歡迎的。
因著身份特殊,加之寧王重視,鳳兮此番被三世子推倒,倒是嚇得寧王府夫人紛紛朝她道歉言好,就連那大郡主若瑤,明明對她恨了,但仍是強行壓抑著情緒朝她委婉而言,意在讓她莫要與三世子置氣。
鳳兮心底黯然,然而臉色卻是平靜至極。
她沒想過要與三世子置氣,更沒想過要追究什麼,她本就皮糙肉厚,曆來卑微慣了,是以也未將自己看得高貴。
再者,這寧王府小郡主,也的確因她而死,她鳳兮的確是罪魁禍首。
隻是,這些人都心疼小郡主,何人心疼她鳳兮?
若說今日西湖這場刺殺中真正的可憐人,是她鳳兮才對!刀劍無眼,滿身危機,她鳳兮,才是彆人眼中的板上魚肉,日日待宰。
她的卑微,她的可憐,她的無辜,她的絕望,除了她自己以外,沒人會懂,也沒人會在意。她,永遠都不會受人歡迎,更不會受人憐憫,更彆提所謂的疼惜。
鳳兮在原地沉默良久,分毫未將周圍人朝她說了些什麼,隻是回神後,她朝府中幾位夫人與若瑤郡主稍稍辭彆,便強忍情緒的緩步出了靈堂,並一路問路往前,最後呆在寧王府書房外的小徑上發呆。
自打那次華山之巔跳崖後,她便很少發呆,也一日比一日淡漠清明,甚至聰慧,然而今日,卻是心情受損,破天荒的如往昔那般發了呆。
周圍夜風拂來,涼意刺骨,鳳兮緊緊擁著身上的披風,卻仍顯得寒涼。
不多時,一件略染溫度的外衣突然被披在了她身上。
她回神,才見僅著中意的顧風祈已是不知何時立在了她身側。
路徑上燈火闌珊,淡光細微中,襯得他容顏如玉,隻是那雙眸子卻是比常日裡深了不少,再也不含太多的暖意與澄淨。
“我不冷,清隱公子還是將你這外袍穿上吧!”鳳兮默了片刻,便按捺神色的出聲,說著,便要抬手肩頭那件外袍。
顧風祈握住她的手,深眼望她,見鳳兮不掙紮了,他才將披在鳳兮身上的那件外袍裹好,朝她道:“怎一個人在這裡發呆?”
鳳兮稍稍垂眸,模棱兩可的淡道:“這裡清靜。”
“這裡風大,你若是想等睿老王爺,不妨在王府的偏廳裡等。”他又道,儒雅溫潤的嗓音依舊好聽,但鳳兮卻是沒聽進去,隻是巋然不動的立在原地,沉默。
顧風祈默了片刻,伸手牽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裹在了微熱的掌心。
待鳳兮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時,他才歎了口氣,低道:“清嫻可是生氣了?夜流暄在你麵前中傷我,你可是信了?”
鳳兮神色微動,疏離淡道:“今日烏俅之人刺殺我之事,你可是提早知曉了?”
他嗓音略顯低沉與無奈:“在下的確是提前知曉。隻不過是在去那西湖與你彙合的路上,才偶然聽得暗衛回報。”說著,他默了片刻,又補了句:“清嫻,我知曉時,已是來不及阻止你到來,是以惟有靜觀其變,企圖儘心護你。”
鳳兮神色不變,嗓音也依舊疏離淡漠:“今日,你是否想過利用我來引出夜流暄?”
他神色微動,卻是未答。
鳳兮心底一涼,隻道:“清隱公子有話不妨直說,無論答案是與不是,我都不會怪你。”
他儒雅的麵上稍有動容,歎息一聲:“落水之際,在下一直都想救你。隻是後來經你提醒,在下才救了寧王府郡主,而那用你來引出夜流暄的心思,也就在那刹那生成。”
“清隱公子就不怕我當真被烏俅之人殺了?”鳳兮神色稍沉,低低的問。
他答得堅定而又坦然:“有夜流暄在,你定不會有事。”
鳳兮自嘲而笑:“那若是夜流暄在箭雨中喪生了呢?”
“那便天下太平,再不會有人腥風血雨。在下早已說過,夜流暄已是瘋了,陰狠無情,有他在,這天下不得安生!”
鳳兮眸色更是發沉,臉色也越發的淡漠:“清嫻未有清隱公子心中的大願,更不像清隱公子這般懷仁天下。這天下是否安生,清嫻並不關心,清嫻隻知,若當時夜流暄死在了箭雨裡,清嫻也活不成!清隱公子篤定夜流暄會護住我,但清隱公子卻是從未想過,若夜流暄真喪命,我也將,萬箭穿心。”
“清嫻,我……”顧風祈眉頭一皺,眸色微微發緊,忙要言話,然而鳳兮卻未待他把話說完便出聲打斷:“清隱公子無須再解釋什麼,我說過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恨你。我還知知恩圖報的道理,清隱公子曾救過我性命,我不會對你如何,隻是,我想問,這麼久以來,清嫻一直與你相伴,你在算計清嫻時,可有半分憐惜與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