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曲調驀地升高了一個調子,極其突兀,鳳兮忍不住靜眼觀他的側顏,隻覺不苟言笑且麵容平寂的他,其實此際,心似是有些複雜,有些亂了。
一曲完畢,他手指靜靜壓在琴弦,不曾挪開,整個人沉默不言,仿佛陷入了某種沉思。
鳳兮打量他幾眼,興致缺缺,目光偶然朝他的指尖落去,竟是突然覺得他的指尖隱隱在發抖。
鳳兮臉色一變,瞳孔微縮,這時,卻聞他清冷如常的出了聲:“可知我為何突然要彈此曲?可知昨夜在西桓郊外你看到的那兩堆墳墓是誰的?”
鳳兮心頭一緊,沒料到他會突然這般問。
她抬眸觀他,默了片刻,搖了頭,隻道:“若夜公子能為鳳兮解惑,鳳兮自然會聽。”
他終究是抬眸朝她望來,深黑如玉的眸子深鎖她片刻,隨即挪開,漫不經心的道:“你若有心,自能猜到。”說著,再度朝她望來,隻道:“你如今搖頭不知,不過是你並未將我的事放於眼裡,亦或是,你對我除了戒備,除了憎惡,並無半分關心,是嗎?”
鳳兮冷道:“夜公子以往幾番將鳳兮推入火坑,那些所謂的關心,夜公子以為還剩存?”
說著,默了片刻,又道:“夜公子許是不知,在你將鳳兮從姚府救出的那幾日,你對鳳兮親近在意,噓寒問暖,鳳兮也是極喜歡與你靠近,蒼月宮裡,在你出去的那半年裡,鳳兮也跟隨明堂主努力的學琴,學棋,學字,為了不讓你失望,鳳兮也曾日日夜裡練字練琴,隻可惜,鳳兮以往那般的想一心一意的呆在你身邊,想得你半分滿意之色,但夜公子又是如何對待鳳兮的?你對我種下蠱毒,讓我嫁入了端王府,你幾番將我推至火海邊緣,縱然鳳兮真的被你親手一劍貫穿,真的墜崖,你依舊不放過我。夜公子,鳳兮也是人,心也會寒,若夜公子當真有半分在意鳳兮的所思所想,你可否真正放過鳳兮?你若放過我,我定不憎你厭你,甚至感激你,可好?”
他清寂的目光終於有了幾分搖曳,薄唇緊抿,隨即長指朝鳳兮一攬,將鳳兮扣在了懷裡。
他腦袋再度埋在了鳳兮脖間的發絲裡,不言不動。他似是極為喜歡這個動作,然而鳳兮此際也破天荒的沒動,任由他摟著,最後再度道了句:“夜公子,你放過鳳兮吧!”
他終於清冷出聲,嗓音複雜,然而若是細聽,卻不難聽出其中了幾許疲憊:“我說過的,隻要你再在我身邊呆半年,我便,真正放過你。”
“夜公子又何必糊弄鳳兮!你以為鳳兮當真會信這話?”眼見夜流暄不答應,鳳兮語氣再度冷了半分。
“你還是不信我?”說著,低低一歎:“鳳兮,你為何總是不信你該信的,總是在懷疑你完全不該懷疑的?你若當真聰明,便該知天下風雲,這亂世的半年裡,你呆在我身邊,才是最為安全的。”
鳳兮沉默,半晌才冷笑出聲:“若當真這樣,鳳兮寧願死於這亂世。”她寧願奮起一搏,縱然結果是死,她也斷然不會再讓他將她作為棋子,全盤布局,待她掉入火坑深潭,再將她救活,讓她苟活於世。
後半句話,鳳兮並未言道出來,隻是沉默於心,神色淡漠。
“你寧願死,也不願呆在我身邊?”他半晌才低低出聲,嗓音夾雜著風雲,縱是無須觀察他的臉色,也知曉他此際臉色極冷極沉。
鳳兮沉默,算是默認。
他等了片刻,頓時推開了她。
鳳兮身形一踉蹌,差點摔於軟榻,待憤憤瞪他時,他已是深眼觀她,冷冽出聲:“帶著你那兩個暗衛,立即滾!”
鳳兮神色一顫,心底莫名有些複雜。
她將他盯了一眼,這才站起身來,朝他道:“既是如此,鳳兮便告退了,夜公子也好自為之。”
說完,起身而立,轉身踏步。
身後的夜流暄一直無言,隻是待鳳兮剛剛踏出屋門,才聞得他清冷的嗓音揚來:“你日後學聰明點,莫要再落在我手裡,如若不然,我怕是真不會放過你了。”
鳳兮足下步子微頓,隨即再度往前,頭也不回的道:“無須夜公子提醒,鳳兮日後見了你,自當躲遠。”
屋外冷風微盛,涼意浮生。
出了屋來,鳳兮才覺這屋外委實寒涼刺骨,令她渾身發緊,隱隱發抖。
兩名暗衛正立在屋外不遠守候,見她出來,雙雙愕然,隨即快步迎上,朝她喚了句:“孫小姐。”
鳳兮攏緊身上的白袍,抬眼朝他們淡掃一眼,隻道:“夜流暄方才已同意我離開,你二人若是不信,可親自進去問他!”
說完,當即伸手推開兩名暗衛,兀自前進。
一直以來,她都知曉夜流暄不可一世,但她卻未料到,他竟能對睿王府一手遮天,亦如這些睿王府的暗衛,竟也聽從於他,渾然不將她放於眼裡,便是她要離去,且還要征得夜流暄同意,不然,這兩名暗衛竟還要幫著他來攔她。
如此,她過得倒真是淒淒,事事都被夜流暄控製,事事都被他拿捏得當,這種被人捏住喉嚨的感覺,委實令人心緊,心顫了。
待聞得她的話,兩名暗衛終究是入屋相問,換來夜流暄一句‘滾’,他二人碰了一鼻子灰,忙從屋內退出來,身形踉蹌慌張,鳳兮回頭淡眼觀之,唇瓣勾出了半分嘲諷。
這回終於是一道朝院門行去,鳳兮幾人心思各異,然而未走多遠,身後那夜流暄的主屋再度琴聲流轉,渾厚而又尖銳,宛如嗜血殺伐一般,透著幾許煞氣。
然而也僅是刹那,琴聲驟然一斷,屋內似有桌子翻倒及重物落地聲,鳳兮愣了一下,身後的兩名侍衛卻是驚聲勸說:“孫小姐,可要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