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冷冽的氣氛流轉,低沉而又壓抑。
鳳兮遞在他麵前的瓷瓶分毫不動,毫無收回的架勢,眼見他依舊不曾伸手來接,她眸色沉了幾許,默了片刻,隨即將瓷瓶收回,從裡麵倒了一顆褐色的藥丸出來。
她挪身至他身邊,鼻子裡飄來他身上獨特的淡蘭香,她眉頭皺了皺,隨即將手中的藥丸遞在他眼前,“你吃還是不吃?”
他平靜無波的目光依舊一成不變,但這回卻是清冷低沉的出了聲:“滾下車去。”
鳳兮怔了一下,神色有些起伏,隨即道:“你將這藥丸吃下,我便下車。”說著,靜靜的望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補了句:“甚至再不會出現在你麵前讓你心煩。”
他眸色微動,臉色也逐漸淡了幾許,卻是手一抬,傲然冷冽的將她手中的藥丸打落在地。
鳳兮神色驟變,目光發緊的盯著他。
他慢騰騰的迎上她的目光,清冷如常的道:“趁我未怒前,你若想滾,便趕緊滾,如若不然,休怪我……殺了你。”
說完,他將頭靠在車壁,眼睛也微微一眯,似是有些累了。
鳳兮神色湧動,心底複雜蔓延,正要說話,不料他墨眉一蹙,臉色一白,修長白皙的手也突然抵住胸口,連帶唇瓣都紫了幾分。
鳳兮嚇了一跳,仔細打量他幾眼,心底篤定這必是毒發之兆,她來不及多想,急忙又自瓷瓶中倒出一枚藥丸,這回也顧不得夜流暄是否同意了,她伸手扳過他的頭,便將手心的藥丸塞入了他的嘴裡。
“滾!”夜流暄冷喝一聲,似要將嘴裡的藥丸吐出,鳳兮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急道:“流暄,那是解藥,你快吞下去,快吞下去!”
夜流暄半掀著眸,漆黑深沉的目光落在她麵上,未待她話語落音,他卻是未再掙紮,反而是深深的將她盯了許久,久得連鳳兮那隻捂著他唇瓣的手都有些發僵了,他才稍稍合了眸,喉結一動,吞下了藥丸。
鳳兮心底頓時滑出半許釋然,隨即收回捂在他唇瓣的手,正這時,夜流暄低沉沉的出了聲:“藥丸我已吞下,如今,你可以走了。”
鳳兮眸色微顫,未言。
她靜靜的觀著夜流暄,良久,她才道:“流暄,你此番追來,究竟是為了追回顧風祈,還是為了追回我?”
這問題,自當時在這街上遇上他時,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如今心靜了下來,卻是有些想聽他親口與她道出答案。
“顧風祈。”正這時,夜流暄默了片刻,清冷出聲,說著,又陰氣沉沉的補了句:“顧風祈此人絕不可小覷,當日在黑崖穀底好不容易擒獲他,竟是被你放走,北唐鳳兮,你倒是能耐。”
鳳兮眸色微動,心底突然漫出幾許連她都弄不清的複雜與黯然。
她稍稍斂神,繼續盯著夜流暄,又道:“當時你在這街上見到我與顧風祈時,你道出‘殺’字時,可是當真想連我也一起殺了?”
“我曾說過,蒼月宮與北唐都不養廢物。你既還敢幫著顧風祈來叛逆我,我自要殺你。”他道。
鳳兮怔了一下,隨即按捺神色,低道:“是嗎?那我當時朝你扔銀針時,你為何不躲?”
他微微睜眼,森冷的目光朝她落來,薄薄的唇瓣一啟,低沉沉的道:“我近日身犯隱疾,你又不是不知。當時,我不過是身子不適才未避開那銀針,這答案,你可滿意?”
鳳兮靜靜的迎著他的目光,欲從中找出半許波動,奈何他眸底冷冽深沉,卻是獨獨未有半分異樣的漣漪閃動。
半晌,她稍稍垂眸下來,避開他的目光,低道:“我方才並無意傷你,我不過是想讓你放了顧風祈而已。你身子弱,便早些回京養病吧,其餘事,由鳳兮來做足矣。你曾說,半年之後會送鳳兮一個驚喜,但如今便顛倒過來吧,半年之後,由鳳兮來送你一個驚喜。”
說完,稍稍抬眸,見他深沉的盯著她,她眸色微動,又道:“你已服下解藥,銀針之毒應是解了。待歸得京都,你便與……伏傾姑娘好好相處吧!今日之事,算鳳兮再欠了你一回,還是那半年之約吧,半年後,除了那份驚喜,鳳兮會將欠你的都還給你。”話剛到這兒,她目光突然有些暗沉悠遠,低低的補了句:“若那時鳳兮還有命在的話。”
無論她在或不在,她都相信北唐遺軍能幫她對夜流暄送出一分驚喜,但是否能親自補償他,那便得看半年之後,她是否還幸存。
這天下,的確要亂了,而這亂世裡,最脆弱的,便是命。
她鳳兮從來不曾幸運過,從不曾得老天太過眷顧,即便是她這條命,也是苟活而來,若這條命當真要被老天收回去,她也無法,不是嗎?
隻求這夜流暄,能安穩一世,能靜心過日,北唐欠他的,她欠他的,她都會儘最大努力來償還,隻要,隻要她的命還在,她便會儘力,儘力的補償。
所有心緒纏繞,一層層的複雜開來,鳳兮默了片刻,目光再度朝夜流暄落去。
眼見他神色漆黑,臉色平靜,似是並無要言話之意,她笑了笑,淡道:“在你眼裡,我似乎曆來都蠢笨愚昧,但你且相信,方才的話,鳳兮句句出自真心。隻求你安穩靜待,鳳兮定會將你想要的捧到你麵前。”說著,嗓音一低,“你保重,鳳兮告辭了。”
夜流暄的眸中霎時卷起幾道雲湧。
鳳兮僅是淡瞥了一眼,隨即便要挪身下車,然而待身子剛剛一動時,夜流暄已是極為用力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骨依舊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涼薄,然而這力道,卻似是要將她的手腕捏碎。
她疼得臉色微白,但卻故作鎮定的轉眸望他,低問:“夜公子可是有話要交代?”
他深眸鎖她,嗓音句句透著令人驚心的寒意:“送我驚喜?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鳳兮鎮定道:“天下,江山。”
他占取南嶽,且還能說報仇,畢竟,縱然她的父皇有錯,但他的父親的的確確是死在軒轅皇室之手,而他與東臨結盟,又想占取大昭,這不是為了天下是什麼?
她早就知曉,夜流暄野心不小,但憑他的本事,要奪得這天下,卻也並非癡心妄想。
她也本以為她猜出他的心思,本以為此番直白的言道出來並無不妥,然而,她卻發覺她似是錯了。
夜流暄麵色並未有被她言中目的時的那般坦然,反而是雙眸越發的漆黑深沉,那眸底深處涼意四起,還增了幾分令她震驚莫名的複雜與惱怒。
“你果然是蠢東西!”他道。
鳳兮臉色一變,卻是被他冷冽及不加掩飾的冷扭頭諷活生生的擊中了心底。
她一把掙開夜流暄的手,故作鎮定的迎上他的目光,道:“鳳兮的確是蠢,的確是無用,你儘可以看不起鳳兮,但人總會變,也許日後,你定會對鳳兮另眼相待。”
說著,強忍著心底的複雜與不平朝車簾處挪身過去。
這回,夜流暄並未拉她,低沉清冷的嗓音從她身後揚來:“另眼相待?你是想待半年之後,讓我看你的屍首,還是看你將那北唐五十萬遺軍也毀的一兵不剩?”
鳳兮憤憤的扭頭瞪他:“在夜公子眼裡,鳳兮當真一無是處?”
他勾唇冷笑,本是風華精致的容顏,卻因著麵色的病態蒼白越發增了幾許飄渺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