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未立即回話,反而是默了片刻,才稍稍減卻半許嗓音裡的冷冽,低沉悠遠的道:“這天下之事,遠沒你想的那般簡單。北唐鳳兮,睿老王爺一直都想將你養成無爪的貓,如今縱然你想改變自己,但你,卻終歸無爪,終歸涉世未深,不曾知曉這人世的陰冷與殘酷。”
鳳兮怔了一下,低道:“人世苦樂,鳳兮早已嘗遍。夜公子此話之意,是說鳳兮不成熟嗎?”
他冷眼觀她,漆黑的眸子格外深沉,他並未立即回話,反而是默了片刻才低沉道:“論起心計與謀劃,你的確不成熟。你以為就憑你五十萬大軍在手,你便當真能安枕無憂,諸事順利了嗎?”
鳳兮臉色一變,神色開始雲湧。
她沉默良久,才道:“鳳兮的心計與謀劃的確比不上夜公子,但鳳兮仍會儘自己的努力,拚闖出一些東西來,夜公子無須再大貶鳳兮了,你隻需養好你自己的身子便成。”說著,又補了句:“你保重,鳳兮告辭了。”
嗓音甫一落,她見夜流暄神色幾不可察的一緊,但麵上的蒼白之色甚了幾許。
她怔了一下,未曾太過理會,隨即繼續朝車簾處挪身過去,然而待手撩開車簾時,她又忍不住回頭一望,卻是見得夜流暄竟是稍稍合了眸,嘴角竟隱隱有血絲溢出。
刹那間,她心頭一顫,急忙放下車簾迅速挪回他身邊,輕輕推搡著他的肩膀,急道:“你怎麼了?可是身子還不舒服?”
話還未落,卻不料這一推,夜流暄如渾身無力一般朝她斜來,她忙伸手將他抱住,語氣更是急促了幾分:“夜流暄,你到底怎麼了?”
說著,見他不答,又胡亂伸手朝他的脈搏探去,卻不料他突然挪開了手,低低沉沉的出了聲:“你還不走?”
鳳兮眉頭一皺,不言。
她怎麼走?這夜流暄都成這樣了,她怎能安心離開。
無論夜流暄今日來此是為了捉誰回去,但事因皆是由她而起,再加之今日那幾枚淬毒銀針,她對夜流暄,已是歉疚不堪。
“即便要走,也得等你好了之後再說。”默了片刻,鳳兮才回了話,說著,咬了咬下唇,又道:“我先帶你去找個地方休息。”
小莊漁村,民風淳樸,因著山水環繞,委實有幾分與外界阻隔之意。
但即便有些封閉,這裡的縣令倒是消息極靈,僅是見這小村繁街出現了夜流暄領來的這麼一大批不速之客,隨即便猜測打聽,竟琢磨出了夜流暄的身份。
待縣令領著幾名衙役倉皇跪到馬車前時,彼時,鳳兮正想吩咐人將馬車趕至一個客棧落腳,正巧這縣令在外三五叩首,嘴裡顫顫抖抖的嚷著拜見攝政王,還說要為攝政王接風洗塵,鳳兮眸色動了幾下,倒也代替夜流暄出了聲,舉車遷往了縣令府邸。
不同於京都城的繁榮,小漁村樸實得緊,連縣令府都極為簡樸,那府外的石獅子,年頭已久,破損嚴重,而那縣令府的院牆也被青苔覆蓋,委實透著幾許淒淒破敗之意。
下得車後,鳳兮便將夜流暄從車內扶了下來,正這時,縣令討好的要上前來幫忙,卻被夜流暄一記寒眼瞪得兩腿發顫,頓時立在原地不敢上前了。
鳳兮怔了一下,但心頭卻是知曉夜流暄不喜旁人接觸。
她默默的包容下來,縱然夜流暄將全身大多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縱然她行走得有些艱難,但她仍是將他扶得格外小心,生怕將他摔著。
因著夜流暄身份極為貴重,縣令特意安排夜流暄入住府內的主屋,隨即又迅速差人生了火爐。
屋內,鳳兮將夜流暄扶著躺在床榻,替他掖好被子後,夜流暄便將屋中之人全數揮退。
一時間,氣氛寂寂,寧然而又安謐。
鳳兮自然而然的坐在床邊,拿著繡帕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隨即目光在他精致但卻蒼白的麵上流轉了幾許,低道:“我替你把把脈吧。”
他並未如她的意將手伸出來,反而是自身上掏出了一張藥方,朝她道:“無須把脈,照著這藥方抓藥,我泡會兒藥澡便可。”
鳳兮伸手將藥方接過,垂眸掃了一眼,朝他道:“那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去就回。”說著便起身朝不遠處的門邊踏去。
正這時,夜流暄清冷低沉的嗓音揚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如今出了那屋門,便儘快離開此地,如若不然,你定當後悔。”
鳳兮心底微微滑出幾許悵然,回頭,薄唇一勾,如破罐子破摔般朝他道:“還能如何後悔?鳳兮若是不走,無非是被夜公子禁錮罷了,反正鳳兮與北唐都欠你的,就連鳳兮這條命,最初也是你在姚府救的,嗬,連命都是你的了,鳳兮還有什麼後悔的!”
說完,也未再觀他的反應,足下步子繼續往前。
待出得屋門,隻見那前方這不大的院子裡,竟是密密麻麻的擠了幾十個人。
這些人,神色刻板平靜,麵上卻有風霜氣息,渾身凜冽的煞氣卻也是驚心駭人,令人一觀,足矣心生畏懼,避而遠之。
隻是,這些數一數二的高手,如今卻擠在這不大的小院子裡,眼見她出得屋來,紛紛朝她緊張的望來,那麵上突然蔓延出的擔憂緊張之色,委實染了些尋常的人味。
“鳳姑娘,主上此際如何了?”正這時,一抹高瘦身形稍稍上前兩步,朝鳳兮問了一聲。
鳳兮目光朝他落去,這才發覺此人正是當時在河邊失手割破了她手臂的那人,她按捺神色,將手中的藥方子朝他遞來,道:“速去照著這方子抓幾副藥來。”
那人忙點頭,當即伸手接過藥方,轉身便離去。
鳳兮目光稍稍迂回,隨即又將目光凝在了僵立在一角並未離開的縣令,隨即足下步子朝他踏去。
大抵是在入府之際,夜流暄獨獨讓鳳兮攙扶,是以縣令雖不知鳳兮身份,但卻因夜流暄的原因,他對鳳兮格外的恭敬。
眼見鳳兮朝他行去,他似是有些緊張,隨即忙小跑上前立在鳳兮麵前,緊著嗓音問:“姑,姑娘,您,您有何吩咐?”
鳳兮瞥他一眼,低道:“有勞大人準備浴桶與熱水過來,夜……王爺需要沐浴。”
“是是是,下官這就去辦。”縣令忙點頭,緊著嗓音應承,隨即轉身便小跑而去。
不久,縣令已是差了兩名衙役將浴桶抬了進來,隨即,又有兩人抬了兩大桶熱水入屋,待將熱水全數倒入浴桶後,那名被鳳兮吩咐出去抓藥的高瘦男子也入了屋子,手中還拎著幾包藥材。
鳳兮拿著其中一包藥材行至浴桶邊,待將藥材全數倒入熱水中後,她瞥了一眼床榻上安然平坦的夜流暄,又掃了一眼縣令、衙役及那高瘦的屬下,一時間,她眉頭皺了皺,終歸是道:“你們都下去吧!”
夜流暄那名高瘦的屬下倒是極為乾脆的轉身離去,而那縣令卻是詫異的望了鳳兮幾眼,但也不敢多做停留,急忙領著幾名衙役出了屋子。
鳳兮原地沉默片刻,這才走至床榻邊,伸手朝夜流暄扶來,夜流暄半掀著眸子瞥她一眼,倒是略微配合的起了身,下了床,待被她扶至浴桶邊時,他深眼將鳳兮盯了片刻,才清冷如常的道:“這回竟是這般膽大,敢親自服侍我沐浴了?”
鳳兮怔了一下,淡道:“鳳兮若是找彆人來服侍你沐浴,哪怕那人是你的屬下,你可會留那人性命?”
他答得平靜而又清冷,短促低沉的語氣卻是給人一種森涼刺骨的感覺:“不會。”
鳳兮眸色微沉,隱隱搖曳了半許,隨即不再言語,開始伸手朝他腰間的白玉帶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