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意料,漢將麵色溫和,既不慷慨激昂,也不疾言厲色。
有門兒!
日落西山,紅霞滿天,兩個廝殺漢子嘮起了家常,絮絮叨叨說起來沒完,總有種說不出的詭異,異常地不真實。
忽然,漢將冷笑一聲,舉起了馬槊。
這是廝殺的信號,衝鋒!最後一次!注定有去無回!
適才一番扯淡,不過是和胡人耗磨時間,好讓部下多些喘息之機。
哪知他疏忽了一點,那卻是致命的錯誤。
忽聽身後動靜有異,噗通噗通,十餘名將士紛紛栽倒馬下,一個個喘著粗氣,一臉慘笑:大將軍,來生再見,俺們實在殺不動了!
苦也!漢將忘了一點——部下都是勇士不假,若論天資、武藝,卻沒人能與他相提並論。他們早已精疲力竭,不歇息還好,這一歇息,竟然渾身酸痛,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紛紛跌下馬來!
躺在地上受死,竟然是一種解脫,疲累到何等程度!五千將士同生共死,隻餘下這十餘人,奄奄待斃!縱然是石頭人,也會落下淚來!
漢將一句話也不說,將馬槊往地上一戳,躍下馬來,將部下一一扶起,抱上馬背,掰開手,將長刀一塞,握著手指合上,像是一種儀式,神聖莊嚴。
胡兵呆呆地看著他們,克比能歎了口氣,好好的生意要賠本!身旁胡將甚不耐煩:王爺忒也仁慈,何須廝殺,一陣亂箭罷了!
十餘部下熱淚長流:衝鋒!和將軍一起死!
馬槊筆直地戳在地上,利刃直指青天,漢將手扶槊杆,卻不上馬。他雙目如電,直視克比能,一字一句道:“本將束手就擒!隻有一個條件!”
譯者嘰裡咕嚕說給克比能。
克比能點點頭。
“請說!”
漢將目光堅定,一指那十餘名部下:“放他們一條生路!”
......
二馬並行,馬背之間,張著一塊碩大毛氈,漢將躺在毛氈之上,一路北行,從星鬥漫天,走到旭日東升。他恍恍惚惚,似夢似醒,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若說是做夢,一切又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見萬頃良田,日暮炊煙,牽牛荷鋤,歲月悠然。那裡田園牧歌,沒有戰爭,一個少年迎麵走來,咦,那分明就是自己麼!
少年走到近前,熱情地叫了聲:爺爺!
爺爺?
我老了嗎?你是誰?
漢將捋捋胡須,腦仁生疼,他想起了兒子,兒子尚小,想起了女兒,女兒待字閨中,也想起了他的阿蘭,那是一個惹人嫉恨的女子,全因為他......他突然打了個寒噤,當今皇上雄略過人,也忍刻寡恩、心性多疑......
他大叫一聲,翻滾落馬,忽聽耳畔有人呼喚:李將軍!又分明是:淩將軍!
李將軍?淩將軍?又有什麼區彆,一樣是身敗名裂!
漢將搶過胡兒短刀,向頸間抹去,他淡然一笑,看見一個少女蹦蹦跳跳而來,她笑靨如花,十分歡快,卻哼著奇怪的歌謠:大雁回,胡不歸,將軍血,映紫微,英雄淚,垣上飛,狼煙起,化為灰,千古恨,不可追......
玥兒!
少女一笑:我不是玥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