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鐵鍋喜氣洋洋,去找秀才張敬賢,張敬賢樂嗬嗬道:“老三叫什麼來著?對,張禮,這個就是張智!”,他起名倒省事,一本《論語》在手,你生一百零八個兒子也沒問題。
“老大自有英雄貌,老二生來有略韜,老三上山擒虎豹,老四下海能斬蛟......”,張鐵鍋哼著鄉間土戲,低著頭興衝衝走著,將到家門,忽聽低低的啜泣之聲。
他抬頭一看,見一個小孩子躺在地上,旁邊坐著一個六旬左右的老婦,目光呆滯,黯然神傷。
張鐵鍋低頭一看,孩子又黑又瘦,嘴唇發白,一摸額頭,熱得燙手。呀,這孩子病的不輕!張鐵鍋不由得眉頭緊鎖,他趕忙抱起孩子,領著老嫗回到自己家中。
原來這是祖孫二人,身世著實可憐!
孩子的父母早早撒手塵寰,留下這祖孫二人相依為命。不料一年前,家鄉驟起蝗災,將田裡的莊稼吃成了光杆,鄉親們隻得四散逃命。
這祖孫二人走村穿鄉,一路討飯至此,不想禍不單行!孫兒凍餓成疾,已經三天水米未進,眼看就要......,一個孤老太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老嫗邊說邊哭,哭得傷心......
張智的母親不停安慰著老嫗,不由得也陪著撲簌簌落淚。
張鐵鍋急忙熬了一鍋小米粥,煮得稀爛開花,撬開孩子緊鎖的牙關,一滴滴往裡灌。
這孩子命大,三天之後,高燒退去,終於醒來。他夢見自己在黑夜裡飛行,沒有一絲光亮,忽然眼前一道彩虹,朦朦朧朧,色澤變幻。他拚命睜大眼睛,眼前是一張年輕剛毅的臉,滿臉喜色:“孩子,你終於醒了!”。
這張臉,他會記一輩子。
這孩子就是郭大地。
張鐵鍋夫婦可憐這孩子,雖然家境也不寬裕,還是留下這祖孫二人,相親相愛,就象一家人,這孩子也懂事聽話,很惹人喜愛。
光陰似箭,一晃一年過去。老天捉弄起人來,從春到夏,驕陽似火,烤乾了大地,也烤乾了農人的希望,家家青黃不接,吃糠咽菜。
這祖孫二人寢食難安,再不想連累張鐵鍋一家。不料張鐵鍋性子剛硬,堅決不讓他們走,農人命苦,哪裡活得不艱難?壞年景總會過去!
“隻要我有一口吃的,你們就餓不死!”,張鐵鍋這句話,郭大地刻骨銘心一輩子。
終於有一天,祖孫二人悄然離去。
......
誰說男兒無淚?郭大地真情流露,熱淚滾滾。張鐵鍋不勝唏噓,歎息道:“孩子,這些年你過的不易吧!”
郭大地仰望夜空,不由得一聲長歎。
祖孫二人離開張家,四處流浪,不久,奶奶感染風寒,撒手而去。郭大地哭得死去活來,有好心人給了張破草席,幫著入土為安。
郭大地擦乾眼淚,一個人浪跡天涯,無比孤獨,可憐天下之大,竟然難容一個小小的郭大地!
討飯、打短工、打把式賣藝,遭人白眼,受人欺負,他的世界裡沒有溫情,隻有強弱!機緣巧合,他的仁厚溫暖了一位強者,於是他有了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終於有一天,當他一拳打倒一個惡霸時,他發現他長大了,他發現了高高在上的惡霸們......其實十分虛弱!
這些年來,張鐵鍋那剛毅的臉、古道熱腸的話,燃起他心中的火炬,一直溫暖著他的靈魂,否則,他將與整個世界為敵!
剛強背後是滄桑,張鐵鍋一陣心酸,溫言道:“孩子,回家來吧,把你的手下都散了吧,這樣過活不是長久之計!”
郭大地歎了口氣道:“義父,有我的約束,他們還能做些善事。沒我在,難保不會荼毒天下!也許上天生我,就是來做‘鬼王’的吧。”
張鐵鍋搖搖頭,又點點頭,雖然很是失望,想想郭大地所說也是實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天交四更,玉兔西歸,月宮清冷,那幾抹墨跡,難道是仙子的離愁嗎?枝葉瑟縮,夜風襲來,打著轉兒,拂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這些特殊世界裡的生靈,可以在光天化日下生,卻終究沒能在光天化日下死,他們被埋葬在一片荒蕪偏僻的土崗,沒有墓碑和墳塋。
郭大地忽而發問,有些突兀:“六弟,你這拳法師從何人?”
這,桑榆山無名老者......一時說不清楚,說出來他也不信,哪有教了真本事,弟子還不知其名的。張恕乾脆扯個瞎話:“郭大哥,這拳是兄弟我自創。”
郭大地笑笑,不再言語。
東方漸白,郭大地率領著他的弟兄們離開了,院子裡又恢複了寧靜。女人們念念有詞,燒掉無數的紙錢,紙灰隨著夜風遊走著,漂浮著,盤旋著,漸漸地散了。
太陽照舊掠過樹梢,無視人間悲歡,不緊不慢地升騰著......
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日子還得過。
大樹之下,涼風習習,張恕和王俊正在五星對弈,劉龍在旁邊指點江山,連罵臭棋,羅洪斜躺在竹椅上,手握古卷,看得出神。
自從郭大地走後,又是一年半載,這四友似乎野性收斂,忙時務農,閒時練拳,累時下棋,過著神仙般的日子。
村北李老漢有些遺憾,閨女親事退得早了些,浪子回頭金不換呢,真想再去找找張鐵鍋,真是拉不下這張老臉,唉......
其實他不用遺憾,老天自有安排。
這年剛剛入秋,太陽依然火熱,一場大禍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