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你回來了嗎?
為什麼看不見你了呢?
艾喲喲緩緩起身,平靜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平靜地彎下腰,平靜地拾起地上的一對祈福球,手徒然一抖,它掉了下去。
血紅的祈福球掉落在血泊中,轉動了幾下,停止,幾乎看不出區彆,都是一樣的血紅。
依稀可以看見上麵的幾個字“雪染一生平安,百年好合”。
艾喲喲再次拾起那個血紅的小球,手指拂過那幾個字,眼睛乾乾的,像被這血紅的顏色刺痛,流不出淚,也流不出血。
小環天真的聲音在耳邊縈繞“對不起對不起,小環回來晚了,半路我去給您……”
小環,小環,你最後一句話是想對我說什麼?
半路去給我和染染到廟宇祈福,祈求我們一生平安,百年好合嗎?
小環,小環,你好傻,你為什麼不多求幾個呢?把整座廟宇的祈福球都買下,為自己求一個“一生平安”,這樣你就會回來晚一點,你就不會……對不起,我忘記了,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奴婢,自由都賣了,哪有多少銀兩,也買不下那麼多。
小環,小環,你一直都很喜歡染染吧,卻一直照顧著我這樣一個奪你愛人的情敵,你才十七歲,還沒來得及愛,沒來得及和自己愛的人百年好合,你此生的最後一句話卻是祝福我。
小環,小環,記得嗎?你曾高興地問我,景王爺是怎樣一個人,我一直希望你們有一天能夠見麵,不想這第一次見麵,竟讓你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完。
小環,小環,我的手好冷,為什麼你不再給我搓手了?屋子黑了,為什麼你不再給我點燈了?
小環,小環,你在生我的氣嗎?
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銀發的女子就那麼拿著兩個血染的祈福球,拎著一瓶酒,踏過那一片血紅平靜地走出去,紅色的腳印綿延了一路。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她不記得了,隻是有些累就靠在樹乾上。
她靜靜地笑了一下,或許是今夜風太大,才吹得她連步子都邁不開吧。
酒液辣辣地灌下喉嚨,卻分不清那感覺是熱還是冷。
要喝多少酒才能平衡心中的眼淚,她也不知道。
隻能不斷地喝,一直喝,為什麼還是醉不了?
風吹亂發絲,有一縷銀發沾到嘴角,撥開的時候,才發現其中竟有一根是白色。
銀色和白色,不細細看,很難察覺,沒人會知道吧,她隻有十六歲,卻也開始有白發了。
白衣如舊,容顏如舊。
為何憂愁染眉梢?
她現在有天下第一的美貌,無人匹敵的智謀,有很大很大的房子住,有很多很多男人傾慕。
為什麼,她竟覺得現在還沒有小時候,甚至是癡傻的那段時間快樂?
時間無聲無息,仿佛她還是昨日那個在雪隱城策馬狂奔的少女,隻是一個睜眼的時間,什麼都不在了,倒不如一直睡去。
爹爹,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小時候為什麼總和人打架。
那些男孩和我在一起不是貪戀美貌,就是巴結討好我這個郡主。
女孩子們從來都排斥我,她們說我長得太美是妖怪,嫉妒之心讓我像異物一般被隔離和驅逐。
這些,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真恨我長著這張臉,美貌一開始就是無法承受的負擔。
我很孤單,想要個朋友。
隻要有人對我付出一點點的真心,我就願意掏心掏肺對人家好。
所以當那個淺綠色發絲的小男孩出現,我悄悄對他說:“你做我的朋友好嗎?”
當他點頭的時候,我真的好開心,那麼開心。
我有朋友了,我終於有朋友了。
我傾儘一顆心對他好,這種喜悅和感激,你可以體會嗎?
可你卻讓我殺他,這和砍去我一半的心,有什麼區彆啊?
小環,是我第一個姐妹,唯一一個姐妹。
你卻一句怕人出賣就先下手為強砍了她的頭。
你可知我對小環有愧,有愧啊!
我這輩子沒騙過人,為了你,我開始欺騙,開始利用,背著良心一點點變得不像自己,去傷害我至親的人。
你可知這種罪惡感,讓我連閉眼都害怕,睡覺都會被嚇醒。
你不知道,你從來不知道。
光線忽然一暗,她以為連月亮都厭惡她這個罪惡的人,躲到雲層背後,直到看見那雙青色的靴,才知道是人遮住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