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燒好了熱水進來,忙把水倒進了柏木浴桶中,七手八腳將杜蘅的衣服剝除了,整個人挪進浴桶裡去泡著,又加入活血驅寒的薑片、石菖蒲和黃酒,寸心用瓢舀著水淋到杜蘅脊背上“姑娘,怎麼今日回來的這樣晚,每每到立冬之際,您就要好受磋磨,如今又傷了身子,姑娘該好生照顧自個兒才是。”
杜蘅浸在浴桶中,她今日確實累極了,像是被人捏著心神,絲毫不敢懈怠,不知是什麼緣故,她總覺這水欠了些什麼“前些日子太後娘娘賞一支珊瑚吊墜,你替我把它找出來,明日麵聖我要帶上。”
月色將糊窗的明紙染成銀白,寸心從一個匣子裡捧出了一根朱紅的墜子,朱紅滲血的珊瑚本就難得,如今被雕刻成玉蝶形狀更是可貴“姑娘,您平日裡不愛打扮,奴婢將這些都好好的收進了床頭櫃裡,這稍稍擦拭便又亮堂了起來。”
“難為你有心了,我這屋裡的東西可有人動過?”杜蘅含了一分澹澹的笑色,她一向畏寒,屋子裡擺了三個火盆,才覺得有些許暖意,她伸出手承了熱水。
“姑娘放心吧,姑娘與杜晉杜伽兩位少爺的東西,除了配藥材歸了下頭的人,其餘都是奴婢親自看了的,平日裡頭宮裡賞下來的東西也是都是記了放入房中。”寸心一臂伸手進水裡替她搓著後背“隻是這人手不堪用了,一些老人到了下半月就該還鄉了。”
“是該采辦些人手,你放心去找些知根知底的人伢子買些回來,這近身的事還是由你來,我才放心些。”杜蘅屏息斂氣,撐著浴桶一側,由寸心撐著,披了個大褂,回了床榻上。
杜蘅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睡在杜蘅塌下的寸心已有了些呼嚕聲,自小跟著她的丫頭,心思細膩卻也單純,若是能像寸心一般日日睡得安穩,一覺便到了天亮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杜蘅打算自己去院落裡走走,悄聲地穿了鞋襪,披了大氅起身,窗外刮著風夾著雨,已經打濕屋簷,杜蘅看見遠遠地站著一個人,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裳,整個人嵌在走廊裡,涼如水,淡如空氣,正是蘇氏少君子了。
“蘇大人怎麼不休息,此時已是戌時了。”杜蘅這可入畫的寂靜無聲,將他周身的涼氣打散。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蘇子衍豎著耳朵聽,他的臉色依舊蒼白,輪廓卻是深邃,像是一塊被刻刀雕刻的白玉像,不知他在這院中站了多久,連黑色的貂絨披風都帶了濕氣,為了避免傷口的開裂,杜蘅邀著他回了府,何老似乎在上次那事受了驚嚇,精神頭一直不大好,時常看見兒子在世時的重影,蘇子衍一來也是由他暫排苦思。
尖叫聲連綿幾聲,夾在風裡也無比清晰,杜蘅愣了愣“有人在哭。”
夜裡悄悄起身,杜蘅隻趿了雙軟底鞋便匆匆出了房門,兩人順著哭聲走,竟是在已經燒成灰的小廚房一角窩這一個小姑娘,這地方是極闊朗的,被燒毀了許多東西,愈加空曠了,越發顯得這小丫頭蜷在角落裡,縮成了小小一團。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夜裡在這兒哭。”杜蘅對她有些印象,這是府中房媽媽的女兒,打她三歲上,父親便跟著狐媚子走了,留她跟著房媽媽在府裡做工,幼時還曾與杜晉一起蕩秋千。
“奴婢綠鵲,姓房,是小廚房裡的打雜的下人,我阿娘下半月就要告老還鄉,說是要把我許給城中一戶殺豬賣肉的商戶。”綠鵲睜大了惶恐的雙眼,像是一隻剛剛逃脫了死亡與襲擊的小小的幼獸,她扒開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傷痕,或青或紫,帶著許多針紮的洞眼,悲切的哭聲在風裡發響“姑娘,您是金尊玉貴的,怎麼會懂我們下等人的苦痛,我娘是個黑心肝的,自從我爹跟著那風塵女子走了,她看著我就好像看見了仇人似的,夜夜折辱我,我就是拚死也不願嫁給那賤商之輩。”
杜蘅看的觸目驚心,她把自己的披風解了蓋在綠鵲身上“既如此,你為何此時才說,平時並不向上稟報?”
“姑娘,虎毒尚不食子,誣告父母是要被送官的,您耳傾聖聽,平日裡頭在府內的時間並不長,白日裡房媽媽她是個良善的,我是這府內有母親庇護的有頭臉的下人,入了夜,她便將我捆起來,用針紮進我的指縫之中,姑娘這樣的日子,我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綠鵲悲戚地裹緊了自己,眼看這雨愈下愈大。
杜蘅心裡一陣一陣地發寒,這是什麼樣的恨意才能對自己的骨肉痛下毒手,她一直以為府中安生,沒成想這內宅竟也是個虎狼窩,她由衷地說“去我房內說吧。”
綠鵲瑟縮著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直到額頭都紅腫了,她的淚裡希望與掙紮交織,生了一點笑意“奴婢叩謝姑娘,叩謝姑娘的大恩大德。”
“我從前隻知道宮裡是個吃人的地方,從沒想過自己身處高位,對於下麵的人這府裡也是個吃人的地方。”杜蘅沉聲感慨,雨隨著風,刮進廊中,杜蘅打了個寒顫。
“可還好?”蘇子衍沉默良久,這是杜蘅的家事,他也不合適過多過問,默默將杜蘅換到裡策才肯開口“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家宅大的人總有些看不到的雜事,唯有閉上眼合上耳管家才會得了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