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日進宮去,可有什麼見聞?”杜蘅坐在黃銅磨的圓鏡前,寸心替她拆著妝發,地龍燒的十分溫暖,寸心雙手沾了些帶著花瓣的水摸上杜蘅的發絲,桌上晾著一碗散著熱氣的湯藥,寸心這些日子都不跟在杜蘅身前,府中事多的侍女傳著各種各樣的閒話,她自己倒是不以為然,她是家中的一等女使,總不能隨便來了個人就替了她去。
杜蘅也知道她心裡是如何想的,閉著眼,說話聲音也弱,她開口“今日我去了才知道天子家挑選媳婦是個怎麼回事,竟有這麼多的講究,原是一根頭發絲都不能落,從頭到腳都得是乾淨的,可憐這些秀女,為了顧惜花容月貌,連午膳都不曾用過,便被決定了前途。”
眾人都想投身到這宮中,覺得這是個好前程,想要為自個兒為家族掙個方便,哪裡知伴君如伴虎,杜蘅拍拍寸心的手,叫她不要忙著為她梳洗,坐在鋪有厚棉墊的靠椅上,開口問她:“寸心,若是有機會送你去參選,你可願意?”
寸心估摸著她準是要去與何老說說話,吩咐下人用白底淺口的雲紋霧蓮碗備下一碗糯米銀耳羹,轉頭才聽見杜蘅發問:“姑娘,我不行的,我沒什麼大誌向,能跟著姑娘吃吃喝喝便是上上折了,在府中待了十多年才明白個曲曲折折,宮裡不僅人難認,路也難走,就是讓我走回自己的居所我也走不回啊,我呀,這輩子就隻願意跟著姑娘。”
杜蘅眼中帶了一抹暖色,這全府上下也隻有這個丫頭和杜蘅杜伽與她說的上話,不因自己是個奴才而妄自菲薄,全心全意為著她,綠鵲雖是比寸心有主意,卻心思雜亂,卻是個不易把握的,杜蘅微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哪有女兒不嫁人的,等你遇上了自己心儀的,我便幫你備份兒厚禮,送你風風光光地出嫁。”
寸心大赧,麵上飛起了紅暈,提高了聲音叫了一句:“姑娘”,她沒想到一向清秀高雅的姑娘竟對她談起了婚事。
杜蘅掀開腿上靛青色的厚絨毯子,桌上的藥也涼了許多,她一口飲儘微笑著,聲音也透著亮光,她說“也不必忙了,隨我到何老那走一趟,這幾日始終忙著,連一頓熱乎飯菜都沒陪他老人家吃上。”
侍者正捧著個銀絲被篆刻鬆柏的碗伺候何老進些雞湯,外頭的丫鬟朝裡麵稟報:“姑娘來了。”米黃色的糊窗紙牢牢粘在絳紫色的窗欞上,杜蘅推開雕著曇花的門,何老看見她來了,忙讓人將湯水放到一邊。
“這個時候怎麼來了,天兒冷,還不早些歇息。”待杜蘅行完禮,何老拉著她的手腕坐下道。何老看她身上還沾著冷氣,杜蘅總想讓他住的安生,便安排在了離她院子較遠的南邊。
杜蘅恭敬地說道:“這幾日都沒陪夫子用膳,實在是學生的不是,我想著先生這個時辰定還精神著,便來瞧瞧您。”
“你這下人個個懂事,我被伺候的很好,不必擔心我,你與衍之隻顧做你們的事就好。”何宥點點頭,對這個門下最小的弟子頗為讚賞“聽衍之說,你可是把為禮韞家嫁娶掌禮的事給答應了?”
杜蘅答道:“他怎的這樣多嘴,還叫先生跟著操心,我是應下了這樁差事,一則他娘子是掛在杜家的名下的,總得在杜家出嫁,我那些個叔叔嬸嬸年紀都大了,定是來不了京城,若是身邊沒個娘家人,怕是也說不過去,這城中也儘是有心人,難免會有人來做個文章;二則是因為姚家這邊老人都去了莊子上,做主的就剩了姚頌一人,學生想讓他為學生所助,也得拿出些誠意才是。”
何老搖搖頭道:“此番是你思慮不周,你心雖是好的,可彆人未必能知你的情,領你得意,你願為他掌禮,可她人願不願意讓你掌禮?你覺著相宜是萬萬不可的,得要人家自個兒願意才行,姚頌日日穿這些鮮亮衣裳,我也曾對他說少露些臉,穿些淡色的才更合規矩,可他偏喜歡這招搖的亮色,所以啊,凡事都有個你情我願才好。”
杜蘅點點頭,小蔥管般的手指互相搓了搓:“先生您有所不知,這趙娘子是山西人士,父母也早早亡了去,因而被賣到了風月綺麗的地方,從的也是清白的道,隻是說出去是不好聽的,我曾接她到府中住過些時日,姚府也是有些家底的世家,自是不會輕易接受這樣的女子,她來了多日府中的婆子便是一次來送東西的也沒有,在府內走動時走到了置放觀音像地後院,寸心過去擦拭佛像才看見她對著觀音像磕了好幾個頭,可憐她不能放聲地哭,隻能悄無聲息地哭一哭自己的命罷了,此番她也隻想快快成親,不甚在意這些個了。”
何老似乎想起了自己損失的孩子,有些心酸,低著頭傷懷,一連咳嗽了好幾聲,他略帶悲涼地開口:“你如今也有自己的心思,今日也見識了宮中選秀的本事,這事還是要做個人事儘美才好。”
杜蘅幫何老拍著背順氣,眼裡帶了點焦急的神色:“先生這是怎麼了,可是住的不合心儀讓身子不爽利了?”
“不過是剛入冬,老人家有些不適罷了,不必記掛在心上,不打緊的。”何老咳的越來越厲害,杜蘅喊著屋外站著的寸心去抓藥,她心中慌的厲害,屋子裡隻要見風的地方都糊了厚密的棉紙。
何老瞧見她這個樣子,硬生生憋了一口痰下去,才道:“你自己也是個懂醫術的,雖不是什麼高手,看個小病小痛也是可得,你若不信便替我把把脈,看看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是到了散架的時候。”說著,擼上去了一截袖子。
杜蘅把上何老的手腕,確實沒什麼異樣才肯放心,又生生叮囑了許多東西,何老歎了口氣:“你放心吧,我拚著也得看了你出嫁,衍之成家才能放心的撒了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