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晉的理由說的冠冕堂皇,那白的都要被他說成黑的,太後握緊了茶杯也不搭話,杜晉整個人在台階下深深俯首,忽然吐出一口長氣,太後正緊緊地盯著他,不明白他這是做什麼,抬了抬手,卻見杜晉擼起了袖子露出滿胳膊的傷痕“張大人在微臣身上留下了些東西,微臣還請太後娘娘與皇上明鑒。”
放屁!原諒他張瑞權為人粗鄙,想不到什麼更為高尚的詞,他聽得麵容被驚愕吞覆,整個人似被凍凝了一般,僵在那裡。然而也不過是一瞬,他倏然暴起,想要出去與杜晉爭辯一番,兩隻眼睛在圓潤的麵孔上暴突而出,直欲噬人,齊姑姑拽住張瑞權的胳膊示意他小聲一些。
外麵的杜晉還在繼續說著,他的聲音帶著些悶悶的軟弱:“還請太後娘娘,皇上,不要怪罪張大人對微臣動手,張大人是無心之失,一切都是微臣的罪過,請皇上與娘娘責罰 ”說罷,還擠了兩滴汗出來,汗水順著額頭流到臉頰之下。
皇帝強忍著笑意,正襟危坐地盯著下麵,他們從小廝混,他最知道杜晉是個什麼樣子,這好人壞人全讓他自己做了,旁人想要罰他也無從下手了,皇帝清了清嗓子開口:“此事涉及太後娘娘的家事,一切全屏太後娘娘定奪,朕不與過問,忠勇公,你本是好心,可卻做錯了事,如何罰你都是應該。”
太後看著這兩人為自己唱的這出戲,隻能強忍下怒氣,她麵上維持著一派祥和,寬慰著眾人:“這事兒我也略有耳聞,到底是忠勇公大人思慮周全,張瑞權那孩子也確實有錯,有什麼罰不罰的,還請快快起來,你的阿姊哀家也是見過的,確實是個好孩子,他那樣口無遮攔就該罰,這事你受了委屈,便把這東珠拿了吧,哀家借了皇帝的光賞賜你,你也莫要請罪了。”
杜晉把那對東珠藏進了袖子中,急急地拜謝了太後娘娘,他笑的眉眼彎彎,倒是有一股子痞氣,長身玉立,豐神朗朗,杜蘅做事就是太求一個光明磊落,而杜晉偏偏是摒棄了這一缺點。
“既然事情得到了解決,那朕也就不再打擾母後與皇後說家常話了,忠勇公,太後娘娘雖不罰你,可朕還是要罰的,朕就罰你半月俸祿,隨朕走吧。”皇帝不願再留,說完就要走,看一旁的皇後一直不搭話,隨口道:“皇後,朕今晚去你宮裡,提前候著把。”
兩人來的快走的也快,不一會兒,影子就都看不見了,張瑞權才步履蹣跚著出來,看太後一臉不悅呸,也不敢應聲,齊姑姑忙上前替太後撫著背順氣。
她掙紮著,掙紮著,漸漸,長長久久地歎氣,一切又歸於深海般的平靜,太後對著張瑞權怒罵道:“瞧瞧人家是怎麼處理事情的,你又是怎麼處理的,偏生你有個姑母兜底。”
皇後親自端著茶過來,目光清澈如靜湖無瀾,她對這個表哥沒什麼好感,隻心裡想著皇帝剛才最後那句話而微微紅著臉,她讓齊姑姑退下,自己輕輕拍著太後的背部“姑母莫氣,萬事要看的長遠,忠勇公贏了這一次,可還有許多個下次。”
“你父親昨日又來了信,說是希望你能快快為皇上誕下龍子,叫你抓緊些。”太後看著她體貼的小臉,氣總是消了些,剩下的隻是無儘的疲憊,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下去。
張妙昭梳著端正的淩雲髻,那是皇後才許梳的發髻,也是她摒棄少女時代後並且要一直梳下去的發飾,她唯唯諾諾地應了應,這話父親在書信中也常常提起,可是這孩子總歸不是她想有就有的,何況她年歲也短,宮中日子長,也不怕沒有孩子。
太後摸了摸髻上因華服而佩戴的金鑲玉簪子,又看了看張瑞權,心中一陣暈眩,齊姑姑快步上前將她支撐住,皇後與張瑞權兩人也是大為驚駭,她揮了揮手屏退眾人“罷了,我也乏了,你們二人下去吧,隻顧著眼前這點子東西能成什麼事,做大事者不拘小節,還都看後頭呢。”
太後倦怠地倚在椅子上,臨近年關,她的身子卻也越來越不好了,妃嬪們的宮殿此事都張燈結彩地掛起了紅燈籠,看起來好不熱鬨,卻因著太後自己的固執,壽康宮在一眾宮殿之中顯得要更為寂寥。
張家一向被稱為靠著女子的家族,張家百年來並未出過什麼有建樹的肱骨之臣,也就是從張太後祖輩那一輩起才得了重用,如今家中情況有所衰退,皆是因為這些不成器的子弟。
想到這兒,太後又是猛然一陣咳嗽“咳咳咳……咳咳咳,齊姑姑,我張家還有指望嗎,我怎麼看不到前路了,莫非真是我老了,看不懂這情景世道了?”太後用著絹帕捂嘴,小六子捧著一碗中藥趕來。
絹帕上有絲絲血跡,齊姑姑心下哀傷,又怕這鮮紅的血跡讓太後更為傷懷,替她揉著心口道:“太後娘娘並不年老,在奴婢看來,您還有數不清的福氣要享用呢,張瑞權大人是不成氣候,您這些年前前後後為他料理了多少問題,聽奴婢一句勸,風箏的線該鬆時就要鬆鬆。”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這滿宮上下,也隻有你是一直陪著我的了,隻是他打小跟著我,就如同我的親子一般,我怎麼能舍棄,我亦不能舍棄。”太後將藥碗端起,一飲而儘,在座椅上閉目養神,不肯再應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