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湊上前去,她一向不識得皇上所做之畫,她心裡滿心滿意都是剛剛扯下的頭花與眼角淡淡地裝飾,銅鏡中的自己還是自己麼?她對於皇帝而言,不過是一個物件。她最痛恨地就是這一雙酷似杜蘅的眼睛,卻又有無數細節在提醒她不過為人替身。
“皇上這是在畫什麼?”麗妃讓下人備了一盅雪梨,湯色雪白透明,雪梨燉得極酥軟,雪梨散著熱氣,在滿宮裡飄散,她勉強笑著:“臣妾讓小廚房燉了雪梨,還請皇上稍稍嘗一些吧,不要餓壞了身子,也算是全了臣妾一番心意。”
皇帝掃了一眼,頷首道:“難為麗妃的一片心了。先放在一旁把,這東西還是放涼了好,若是畫做不完,朕即便沒有胃口,也沒心思,總覺得有事沒做完,這竹子還是最講究一個靜字,沒個安靜的時候,隻怕再好的東西也喝不下了。”
皇帝心裡煩躁,畫起來也是沒個章法,他深深地沾了墨,落在宣紙上倒顯得這竹子有些笨拙,那股子水意清淺的意思怎麼也體現不出,皇帝看著這畫也越發急躁,一不小心竟然打翻了雪梨湯羹,又是引得一屋子人跪著。
“跪什麼,還不快過來收拾。”皇帝把宣紙揉作一團,隨意丟到了地上,麗妃聽著皇帝字字犀利,如何敢應對,隻得賠著笑臉道:“皇上的筆法,臣妾怎麼看著都是好的,這樣扔了不過真是可惜,不如賞給臣妾吧。”
皇帝看她有些可憐見得,一身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長衣,鵝黃色色長裙婉順曳下,宛如流雲。她隻縮在皇帝身後,一張小臉緊湊在一起,在平時,皇帝隻會過分憐愛,今日卻隻覺得她軟弱,沒個自己的性格:“你若是喜歡,就拿去吧,朕一會兒去皇後宮裡瞧瞧,就不留了。”
“皇上今日不留了?小廚房燉了您最愛吃的茄汁醋魚,您不留下來嘗嘗?”麗妃眉毛一跳,她的溫婉笑靨戛然而止,皇後在皇帝這兒總是討不到笑臉,這是滿宮皆知的,又不是十八,怎的好端端的要去皇後那邊。
“許久未見皇後了,今日見了母後,恍然見的,是好久不去了。”皇帝為了安撫她還是給了一個解釋,他有些厭煩這樣的日子,在朝堂要為前朝的事打轉,在後宮也不得安寧,這般情景,竟然讓他想念起還是皇子時和杜晉爬牆的日子了。
皇上來時是一陣風,走的時候更沒留下什麼影子,麗妃無錯地站在原地,隻有手中的那團廢紙顯示出皇上來過,她亦似被梅雨時節的雨水泡足了,唯有淚水潸潸滑落,一氣之下把手中字畫丟了出去:“春娟,你說本宮是不是被皇上厭煩了,怎麼好端端地連飯也不用,就要到皇後那裡去呢。”
“主兒莫要傷心,氣壞了身子不值當啊,皇上厭惡皇後這是眾所周知的,今日去了太後娘娘處,定是太後娘娘對皇上施壓了,皇上心裡還是有您的。”春娟連忙把字畫捧在手裡,那裡敢丟在地下,這要是被皇後看見,一定會落下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
皇後那邊對皇帝的過早的突然到來也感到無措,眸光微微一顫,也是吩咐了下人布菜,一時間夫妻二人竟也無言以對。
皇帝打量著皇後,她如一枝臨水照花的柔弱百合,有潔淨的姿態和婉順的弧度,更有柔嫩的麵容,與麗妃是大大不同,他突然出聲:“朕與皇後,是不是在哪裡曾經見過?”這話說完,他自覺不妥,又添了一句:“在你入宮之前。”
皇後大覺吃驚,心中又驚又喜,下麵的人前來布菜,是一盤脆黃瓜,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皇後紅著臉道:“臣妾與皇上曾有一麵之緣,那時您與忠勇公騎在馬上,臣妾在那紅牆邊,隻是遙遙一望,皇上不記得,也是自然。”
“那朕與皇後也算是牆頭馬上遙相顧的緣分了。”皇帝覺得自己從沒有好好看過自己這個皇後,他喜愛吃脆黃瓜,卻從不讓禦膳房多做,帝王的飲食怎能為他人所熟知,也曾被父親訓斥,一介男子,怎麼偏偏喜愛吃這些零嘴兒。
皇後宛然一笑,她點點頭,看皇帝已經嘗了三口,又命人把東西撤了下去,“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知君斷腸共君語,君指南山鬆柏樹。臣妾仰慕皇上,這麼多年來也最愛鬆柏。”
皇後殿中置有數個巨大銀公盆,堆滿冬天存於冰庫的積雪,又擺了許多鬆柏枝,看起來十分附庸風雅,鬆柏枝都十分乾淨,看得出來主人十分用心侍弄。皇後的耳尖都透露著紅意,看的皇帝心中也癢癢的。
皇帝有要將筷子伸到那盤子菜中,皇後抿著嘴道:“皇上,看看其他菜吧,莫要再食用這菜了。”皇後把這道菜默默記進心中,想著皇帝下次來再擺,皇帝似笑非笑,眼中是一片清明的了然。
二人這頓飯吃的很是愉快,以至於就寢時下人們都在討論著帝後的和諧,這件事傳到太後耳朵裡,她正在侍弄花草的手一頓,垂眸片刻,臉上掛上了薄薄的笑意,感慨道,皇帝到底是個孩子,隻希望,皇後不要走了自己的老路。
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