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晉看著寸心不太好的臉色,吩咐她下去,端著食盒,就闖入杜蘅的閨房,杜蘅瑟縮在角落裡,一個勁的捂著耳朵,她的神思不知遊離何處,杜晉放下飯食,看著一向要強的阿姊,心中也並不好受:“阿姊,你多少用一些,逝者已矣,生者大過天,難不成何老就願意看你這個樣子嗎。”
杜蘅仍然沒什麼反應,抬頭望他一眼,又向裡縮了縮,杜晉有些不忍,也不願在勸下去,算著陶瓷的白碗,遞到她手上“如果你再不振作,那麼連何老最後一麵怕是都見不著了,今日何老的棺材就要由宮中去往皇上賞賜的陵墓,阿姊想念先生,難道先生就不想念阿姊了?”
杜蘅聽見這兒手指動了動,她像個木頭似的接過杜晉手中的碗,開始狼吞虎咽,吞咽之間有些苦澀和鐵鏽的意味,她吸了吸自己的鼻子,然後一個勁兒地扒飯,杜晉端著一碗水,坐在她側麵,時不時地往她碗中夾一筷子菜。
蘇子衍一直守在何老的棺木前,這幾天沒有離開過,來吊唁的人一波接一波,有些人是衝著何老來的,有些人是衝著蘇子衍來的,姚頌忙於照顧家中妻兒,隻在最後一日來了。
趙洧吟母子到底還是被他帶了回去,小子在家中沒住兩日就到了宮裡,也算是見過了許多人,沒那麼怕生,見人來哄,總要對人笑一笑,連莊子上的姚家老父母也對這個孩子也是十分喜愛。
“要不要我換你會兒,這樣連軸轉,你吃不消。”拍了拍蘇子衍的肩膀,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有些隱隱約約地擔憂,蘇子衍不留痕跡地躲開姚頌伸過來的手,他沒辦法不去怨趙洧吟,儘管知道他是一個大著肚子的婦人。
姚頌知道他心裡不好受,也不願意跟他計較,幫著去接待前堂的客人了,杜蘅穿了一身素衣,頭上又簪了一朵小白花,她低著頭疊著紙錢,宮中不允許燒紙,隻能疊了去宮外燒,她看蘇子衍過來,收了收臉上悲傷的容顏,勸慰他道:“夫子也算是解脫了,他在世時,不是因為咱們的事而感到擔憂,就是為自己的孩子早早死去感到愧疚……一輩子都活得殫精竭慮,這樣也好,早登西方極樂。”
蘇子衍手邊的濃茶喝完又添上,已經好幾回了。他看了看杜蘅,杜蘅眼下也是一陣烏青,杜蘅疊著疊著,又落了淚,她這些日子哭了太多次,眼底乾澀地疼痛著,喝了許多水,也不見有所緩解“皇上給先生的諡號是為賢,可不是麼,把先生一輩子的功績都算在裡頭了。”杜蘅強打起精神,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這兩日我在家中反複的想,先生最後一句話是何意思,為什麼叫我不要去怨恨任何人,在這宮中到底發生著什麼咱們不知道的,我始終不願相信,也不能叫先生就這樣含著冤屈走了。”杜蘅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告訴蘇子衍,想到這兒,她慌亂的心又找到了一絲力量,她遙遙地望了姚頌一眼,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恐怕也隻有趙洧吟才能知道。
姚頌對上杜蘅的注視,施施然站起身,全然不以為意,行至紫檀雕牡丹圓桌前,瞥了一眼桌上的茶點,不知發生了何事。
“姚夫人可與你說了說這幾日在宮中發生的事兒?”杜蘅恰似不經意地問道,姚頌對杜蘅與蘇子衍的態度已經有些不滿,礙於情麵,隻是敷衍的回答:“不過是太後娘娘對他們多有刁難,他一介婦人能懂什麼。”
蘇子衍也不抬頭看他,拿了一個剛剛疊好的金元寶遞到他手中,沉聲道:“夫子還沒過頭七,被刁難的何止他一個,我與杜蘅僅僅是想知道夫子在宮中遭遇了什麼,才會引得身體裡的舊疾發作。”
好一個“我與杜蘅”,姚頌看她們二人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用力搖了搖頭,想要把這種被排擠在外的情緒甩出去,他揚了揚臉,麵色不虞地應下來“若你二人執意要一個清楚地結果,就等著何老的事處理完親自來我家問一問吧,到時候要是問不出什麼,也彆怪我不給二位臉麵了。”
姚頌有些亂糟糟地離開宮裡, 那一瞬,有一個念頭,幾乎如滾雷般震過他的心頭。趙洧吟回了府,他也曾和她念及何老身前的事,多次感歎到辜負他的心意,她多半是抽噎,或者驚恐。
會不會,他的枕邊人真知道什麼情況?
“頌郎,你不信我?”趙洧吟的雙唇劇烈地顫抖,她像是遭受了極大的打擊,泫然欲泣,懷中抱著的孩子也感受到了母親的難過,開始嚎啕大哭起來,趙洧吟倚著姚頌的手臂,她突然起身。
姚頌回到家中,說出自己的疑問。趙洧吟這樣恍惚地想著,眼中閃過一絲心痛而不甘的光芒,像是劃過天際的流星,不過一瞬,就失去了光彩,她苦笑“頌郎有什麼話就問吧,我知你已經把杜大人和蘇大人視為家人,可你不該,不該這樣懷疑我,這些在宮中的日子並不好過,我隻能一心帶著咱們的孩子,哪裡還有心思放到何老身上,何老在府中都是偷偷飲酒,這叫我如何去管,到頭來,還得了個這樣的名聲,倒不如讓我們母子折在了宮中,再不回來也落得一個身上乾淨。”
流鶯看著趙洧吟這樣苦痛的掙紮,連忙跪在姚頌腳邊“蘇大人與趙大人不知道夫人的痛苦,可是我流鶯是最知道的,夫人剛剛生產完,就被接進了宮,太後娘娘又不許夫人和小少爺相見,夫人隻能用傷害自己的方式才能見到小少爺啊。”流鶯擼起趙洧吟的袖子,如蓮藕一般潔白的胳膊上有許多青青紫紫的傷痕。
姚頌實在沒想到中間還有這層故事,心疼地將趙洧吟攬在懷裡,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腦中嗡嗡作響“是我不好,竟然這樣問你,我自然不是懷疑你的,隻是怕漏了什麼細節,先生對我也有知遇之恩。”
“有頌郎這句“不疑”,奴婢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願。”趙洧吟把自己的姿態放的極地,惹得姚頌更為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