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京城各府都忙碌熱鬨起來,張家人口本來就簡單,如今又嫁出去了個嫡親的姑娘,滿打滿算也得不了多麼熱鬨,往年裡張瑞權還要來胡鬨一通,這下啷當入了獄,府裡清淨了許多。
杜府也大差不差,杜晉今年忙於在城門處賑災,一天也見不到個人影兒,天氣越發暖了起來,要不是綠鵲每天給他送著飯食,杜蘅都快忘了這個弟弟已經回來了,杜蘅從宮中回來就在家中祖祠裡跪拜,給先人上了上香,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拜完就要出去。
算算日子,這大概是杜蘅年關前最清閒的一天。
杜蘅本來興致還是不錯的,一進聚德樓的大門,視野裡就闖進了大片熱鬨的紅色,到了冬日大門處掛著厚重的簾子阻隔外麵的風雪,簾子也是映著好光景,紅色繡鴛鴦的布簾兩邊繡了毛氈,散座更是鋪了綾羅緞子做成的厚重桌布,鑲著毛邊,手邊放了簍子,換下了春夏送上來的瓜果脯子,裡麵炒製的葵花子和花生堆得滿滿的,倒是把樓裡的清冷之氣一掃而空,顯得溫馨。
雅間裡自然隻能裝潢更妥當,每間裡一座金絲炭爐,用梨花木的小桌放在屋子中央,下麵就是一個小爐,客人坐下也不覺得寒冷,整個屋子裡冒著騰騰的熱氣,用的民間能找到的最上乘的好炭,用金絲網蓋著,不時發出“劈啪”的火星聲音。客來了,先上一碗紅糖薑茶,用紅糖細細地熬著去了薑片的腥味,喝起來全身也暖融融的。
也因此,冬日裡來人來人往的本來就稀薄,可聚德樓卻還是絡繹不絕的客人,家裡有人有錢的多是在雅間裡休息玩樂,尋常百姓則要在一層的雜桌上要上三兩個小菜算是過了過嘴癮。
“姑娘,這樓裡倒是熱鬨。”聚德樓的裝潢換的極快,杜蘅向裡走去,一道道珠簾皆是用白虎毛皮所做,又掛著大紅的燈籠,桌布都是上好的朱紅色布,連小廝的衣裳都翻了翻新,看的人心裡歡喜,身上也暖烘烘的。
杜蘅帶著寸心慢慢向裡走,一個個小廝都有些笑臉,看見杜蘅過來,側著身子給她讓路,拉長了聲音喊——客官,裡邊請。惹得寸心嬌笑連連“姑娘,他這語調著實又去。”小廝手裡端的一盤雲片糕,熱乎乎的香氣誘褶寸心也有些饞了。
杜蘅抿嘴一笑,推開這天字一號間的門,蘇子衍已經把外袍脫了,顯然是來了很久的樣子“都說這聚德樓隻認錢不認人,這過節過日的時候最是難訂,怎麼偏偏讓你住上了天字一號間。”桌上已經上了許多菜,多是杜蘅吃慣了的樣式,天字一號間從左扇窗向裡看就是戲台子,眾生百態,皆被儘收眼底,裡麵的一些果子和花生都是絡繹不絕。
“總不能什麼人都不認。”蘇子衍腰上掛著皇帝的腰牌,杜蘅從窗口往下看,一年過去,滿是勞累,累出了一身病,台上演的戲文已經換了,杜蘅拿了個果子簍子塞到寸心懷裡。
“聚德樓的老板倒是有些心思,但是這些一定也花費了不少銀錢,也是了,本來這樓中餐食就比尋常酒館貴上許多,也不怕花費。”杜蘅從左窗向下探去,台上演的是一出強搶民女的戲碼,那身高馬大的男子似乎是強占了河邊的賣魚女,轉身就與另一位姑娘談情說愛去了,賣魚女無地自容投了河去,杜蘅越看越有意思,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熱烈,那賣魚女顯然看了過來,還是那日的女郎。
“杜大人本是最為風雅的人,怎麼現在比那戲子還俗氣了,想的竟是錢,年末都要掉到錢眼裡去了。”蘇子衍又往爐子裡添了些金絲炭,他有些心神不寧,這出戲已經演過一遍,翻來覆去地演,總讓他有什麼意有所指的感覺。
杜蘅挑了下眉“我不像蘇大人能拿著皇上的腰牌來著樓裡定下最好的包間,唱了一天的戲,讓張家人丟了臉麵,棄了些東西,我的目的就達到了。”上了一套甜玉米羹,杜蘅忍不住伸了勺子,羹湯香滑軟糯,趁熱吃起來才是最可口的時候。
蘇子衍一怔,看看自己腰上的金燦燦的腰牌,心下了然,扔了一吊錢到杜蘅麵前“瞧你說的,倒把自己說的多麼可憐,喏,拿了去,彆說我不幫襯你家。”蘇子衍隔著茶水嫋嫋看向她。
杜蘅在桌子上點點,把頭抬起來,讓寸心把錢收了“那我就替我身邊這丫頭謝謝蘇大人了,蘇大人豪氣,還不謝過蘇大人今日的賞錢。”
台下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竟是那女郎扯開嗓子開始哭喊,她一味地哭一味地喊倒不像實在唱戲了,台下的賓客也都指指點點,有將自己帶入其中對著男子好一通怒罵的,也有指責這女郎唱不好戲的。
杜蘅正看著,台下有一人早已憤然而起,正是工部尚書張帆,他像是看戲入了迷,對著台上好一頓痛罵“真真是禽獸不如,仗著自己有一身強權,仗著天子愛戴,就這麼欺辱百姓嗎,今天我張帆第一個不同意,就是拚了命,也要鬥爭到底。”
台下有許多百姓紛紛響應,都舉著胳膊,向台上砸起了東西“鬥爭到底!鬥爭到底!”男子不得已向後台避了避,杜蘅饒有趣味地看著,張帆突然向上瞧了瞧,正對上杜蘅的目光。
杜蘅手一抖,將手指慢慢收到了袖子裡,蘇子說道:“這戲都唱了一天了,我總覺得擔憂著什麼,如今看見張帆在這兒,我心中擔憂更甚,他要是隻是喜歡看戲也就罷了,就怕是什麼彆有用心。”
“但願吧,沒兩日就要過年了,隻希望沒出什麼差錯才好。”杜蘅撐著下巴,看著寸心背著人吃果子的樣子,心中暗暗地笑起來,她摸摸她的頭發,小廝一道菜一道菜往上上著,杜蘅坐姿端莊,是最周全的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