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的很,夜色寂寂。太後的氣息不穩,她猛然驚醒,睜開了眼,眼中卻有著深不可知的傷感和畏懼“齊姑姑,齊姑姑,哀家方才夢見了玥兒,哀家的第一個兒子,也是唯一一個兒子,朕夢見他死不瞑目,問哀家為什麼不肯救他,明明是一個成型了的男胎啊,為何不肯早早立他為太子,叫有心的人無計可施。然後是瑞權,哀家這些年所疼愛、欣賞的孩子,他們兩個都在逼問哀家,為什麼不能把他們救下來,他們哭的那樣慘,都管哀家叫娘,哭的哀家心都要碎了。”
齊姑姑抱著太後的肩膀,緊緊握住太後的手“不會的,娘娘,永壽太子最是懂事,在您肚子裡的時候就是不哭不鬨,那麼小也知道心疼娘了,張大人更是,從小享受著娘娘的愛,一定不會有半分埋怨,娘娘不必害怕。”
說著說著,齊姑姑自己也淚流滿麵,她從未見過太後除了永壽皇太子沒了那一日那樣的難過,她整個人凹陷在軟榻之中,不肯說話,不肯動彈,也不肯進食,輕的如同一片楓葉,吹一口氣就要把她的命帶走了,齊姑姑拍著太後的後背安撫著。
太後的神色無助而惶惑,仿佛被雨露沾濕打落的春芽,薄而脆弱,她閉著眼睛,像是陷入了夢魘之中“哀家有皇帝這個養子,可他始終不是哀家的親兒子,不說現在是越來越離心,要是讓他知道了當年的事,哪裡還會站到哀家這邊,家裡那邊,為了榮寵,為了家族,為了自己,甚至為了後人,有幾個人是真心為哀家?”她的聲音有些疲憊,努力穩定了心神“瑞權的事定下來了嗎,其他的準備的如何了?”
“還沒有,奴婢猜著皇上也是顧念著太後娘娘的,所以才久久不做定奪。其他的已經吩咐下去了,娘娘不必憂心操勞。”齊姑姑取過床邊的大氅披在太後身上,又起身遞了一盞早就備好的熱茉莉茶在太後手中,柔聲關切地安慰著。
這便是太後的厲害之處了。她在先帝身邊多年,與朝中老臣多是相識,哪裡會真的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可她偏偏這般淡然無爭,仿佛不理世事。並且又有張家做著依靠,雖然張家內裡腐敗,可眾多的追隨者,在朝中擔任要務的人卻有許多,她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太後掙開齊姑姑的臂膀,撲在床榻上,手掌不知道支在了哪,有些輕微的疼痛,她動了動手腕,在燈火下照著,左側已經有些微微的腫起來了“趙氏這些日子有沒有來信?哀家看著她怕是被男人的情愛與溫床衝昏頭了。”
“也是可惜了太後那樣費儘心力地調教她,竟然也是個不中用的。”夜深了,不便再叫太醫,齊姑姑看見太後已經清醒過來,就去匣子裡取了個紅花湯藥,細細地塗抹在她的手掌中,又用溫水泡過的毛巾好好地為她敷了敷,看見紅腫下去一些才放了心。
“太後真的想好了麼。”齊姑姑的聲音從喉舌底下縹緲而出“這樣做了,就萬萬回不了頭了。”太後從張瑞權入獄那日起,看似整日在壽康宮裡求神拜佛,實則已經暗中起了謀劃,齊姑姑為這個辦法感到恐懼,安撫的手也一滯。
“你認為哀家不這麼做,就有回頭路了嗎,皇帝不顯山不露水,可他的人在朝中所占的人卻越來越多,一則杜蘅與蘇子衍兩個小兒確實是能乾,可他自己真的一點心思都沒有嗎。張家那邊的心思更是昭然若揭,隻有皇後身份高貴,皇後生下的兒子身份高貴,張家才會牢牢依附,地位更加穩固。”太後吹滅了最後一根蠟燭,滿室晦暗,但卻連灰塵都能看的清楚“這也是救瑞權出來的唯一辦法,沒了瑞權,不是讓哀家丟了半條命嗎。”
齊姑姑想再去點燈,卻被太後抓住了手,她的眼睛發著亮,亮的讓人生懼,太後一向是嘴硬心軟,尤其在孩子這一方麵,最是不舍得。她總是嫌棄著張瑞權,更是多次出言辱罵,可一遇到了事,就是萬人不上,她也要把天頂著。
若來日皇帝登穩了帝位,他的生母成為聖母皇太後,太後想要憑母後皇太後的身份安度餘年,都隻能是妄想了。齊姑姑這麼多年做的事情,手上沾的這麼多鮮血,她們二人像是漂泊在黑夜的雨湖上,唯有一葉扁舟載著兩人,彼此扶持。對於未來,她們同樣深深畏懼與無力,並且覺得不可把握。隻能奮力劃動船槳,哪怕能劃得更遠些,也是好的。
這一夜不曾點燈,太後睡意淺淺,到後半夜直接去了佛堂,一遍又一遍地抄寫著心經,徒留寂寞深深。
那邊的流鶯聽了杜蘅的話,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不斷的冒著冷汗,眼神烏洞洞的“大人,請大人收回成命,夫人剛剛生下小少爺,正是體虛身子弱的時候,流鶯一箱伺候慣了,最明白夫人的習慣,驟然換了人,夫人哪裡會習慣啊。”
她的眼神發著青光,姚頌被盯得心裡法刺,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撐著威嚴“杜大人說的就是本大人說的,夫人那裡本大人自有交代,你自去小廚房吧,也不要自討沒趣。”杜蘅沒有回頭,姚頌快走了兩步才跟上。
流鶯突然看見內心巨大的不可彌補的空洞,鋪天蓋地地充滿了恐懼與孤獨,她想要抓住姚頌的衣角,發出了聲從心底蔓延出來的悲鳴“大人,大人。”她無聲地嘶吼著,不要再往前走,不要走,隻差一步啊,隻差僅僅一步。
“你們聽說了嗎,府裡有個吃裡扒外的東西,還被杜大人抓住了把柄,明日就要放在正廳裡,找人過去審問呢。”來往的侍者看她這個樣子不明白是其中緣故,。
“府中都傳遍了,大人待人寬厚,已經貶出去一些人了,我倒是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另一個人的聲音虛虛浮浮“聽說是何大人死前手裡緊緊抓著的,那個時候才交給杜大人的,可惜了,那樣好的老人啊。”
隨著幾聲唏噓,流鶯心裡越來越冰冷,她掙紮著起來,就往人群裡撞“說什麼呢,說什麼呢,這是你們該關心的事兒嗎,劉媽媽,小少爺要吃的羊奶你熱好了嗎,就在這說嘴,小心我稟告給夫人,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她身上都是土,平常就是這樣在府中,當時大家都當她是夫人麵前的大丫頭,更有人會以為她要坐上府中的第二個娘子,都敬著他,巴結著她。
劉媽媽被點了名,心中憤懣,挺著肚子站了出來“你是老幾啊,在這兒輪到你說話,你流鶯算是什麼東西,老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長,這就是大人吩咐下來的,叫我等不許去前廳,大人還沒說什麼,你到是先氣惱了,瞧瞧你自己吧,還不是杜大人一句話就把你拉下了馬,真以為自己要山雞變鳳凰了,我呸,我看你就是那個內鬼,說不準何大人那的東西就是你的。”
劉媽媽罵的酣暢淋漓,平常被流鶯使喚慣了的,也都跟在一旁笑,嘲笑著她的自不量力,流鶯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她被人戳中了心事,用力撥開人群“你說什麼,夫人還沒同意讓我去小廚房,我就還是夫人的人,醃臢貨。”
“你說誰呢,我在府中當差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子裡呢,小賤人。”劉媽媽聽她嘴上不乾淨,衝著上去和她扭打在了一起,流鶯怎麼能和這樣的婆子拚的過,劉婆婆禁錮著她的腰,又反手把她的手腕抓在了一起,把她的肩頸擰的青一塊紫一塊,劉婆婆把流鶯摔在地上“這滿府都是大人的家產,我們這些人也都是大人的奴才,你要是不認就滾出府去,老娘今天就在這兒等著你,小蹄子,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真以為大人能看上你呢,大人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呸,死了這條心吧。”
兩個人罵的話越來越難聽,扭打在一起的動靜也越來越大,不知誰喊了一聲“血,血,血。來人啊,出血了。”聚著看熱鬨的人圍成一團,鬨哄哄的,劉媽媽停了手,額頭一痛,她摸上去,掉了大片的頭發,又摻著血絲,登時哭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