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順利,杜蘅也不再在城門處逗留,她抱著杜晉的骨灰盒亦步亦趨地向城內走,後麵跟了許多人,都戴著白頭巾,一邊走有兩個婆子一邊唱,京城中有名的喪葬婆子捧著一個白紗絹袋,裡頭盛著為杜晉魂靈引路的草木灰,徐徐道:“忠勇公歎忠勇,就這樣好好的去吧,留下的人都留下,去了的人早登極樂。”
喪葬本不該這樣大張旗鼓,畢竟不是什麼好事,來的人也不多,杜晉讀書時的幾個同窗,不然就是蘇子衍在朝堂中籠絡的大臣,杜蘅走一步停一下,悲涼的思緒在心頭久久不散。有幾個小孩爬在牆頭上看,漫地的紙錢引起他們的好奇,那個最小的拿起一個問了問自己的母親:“娘,這是在乾什麼,為什麼這個和銅錢長的一模一樣,能不能用它給我換一塊酥糖吃呢?”
“死孩子,還不快扔了,這都是死人才用的錢,再撿這些晦氣的東西,我就不要你了。”孩子的娘十分清瘦,說出來的話卻不大好聽,她捏著尖細的嗓子,用手帕替孩子擦拭著手掌,生怕沾染到什麼“這忠勇公真是可惜了,你長大可要學聰明一點,找到一個好主子,不然身後事都沒人辦。”
忽然有老人衝了出來,握住了杜蘅的手,哽咽著“杜大人,杜大人,你們都是好人呐,你們為了我們這些人拚儘了性命,小杜大人是為了我們死的,讓我們也送一送小杜大人把。”
杜蘅不明所以,她活的低調,杜晉除了這些日子在城外賑災多露麵,跟這些百姓也沒有什麼交情,她轉身一看,後麵已經有默默跟上來的百姓了。杜伽在一旁舉著白帆,被一個老婦人握住了胳膊,她點了點自己胳膊上的雞蛋:“幾位大人,我們知道你們傷心,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也不能為你們做什麼,你們的恩情我們也一直記在心中,還請你們收下這些雞蛋吧,也算是我們一點小小的心意了,一定要笑納了。”
杜伽有些進退兩難,放下也不是,拿著也不是,宮門正在大開著,就在眼前,杜蘅不願意再多生事端,就讓人把那筐雞蛋收了下去,自發跟著的百姓越來越多,甚至還有一些兩三歲的孩子,福天提著一盞小小的羊角燈,眼角也是有些濕潤,他雖不明白這樣是做什麼,卻也被期期艾艾的氛圍感染。
帶著他的官兵姓孫,他摸了摸他的頭發,他拉著福天小小的柔軟的手,也不知道這樣拉著這個孩子還能有幾次“福天兒,知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叔告訴你,忠勇公是個極好的人,咱們今天來送他,要給他照明回家的路,不然他就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了,就像天兒找不到自己的娘親一樣。”
福天似懂非懂,聽說找不到娘親,一張小臉皺了起來,他緊緊抓著孫叔的手,抬起頭問道:“那孫叔你呢,等我們回了家,你還和我們一起不?”
“到時候,你娘就回到你身邊了,你還想見孫叔不?”他慈愛地摸摸福天的頭,看著有些糾結的小模樣,又見他堅定地點了點頭“好,好小子,叔沒白疼你。”孫叔是真的把福天當成了自己的孩子,這孩子激靈,他看見他,就像看見了自己當年早早離去的孩子,一時有些感慨,慈愛地點點他的鼻子。
杜蘅捧著杜晉的骨灰,一步一步向宮內走去,她沒有坐轎子,腳底已經有些疼痛,宮門閉上的那一刻,她轉身看見許多百姓自發地跪在地上祈福。杜蘅的頭上綁著一條純白的喪布,她左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嚴重已經是一片死灰,守門的宮人已經認出了她,除了這位備受寵愛的杜大人,還有哪家的大人有這麼大的臉麵和福氣,這樣裝扮就進宮麵聖呢。
皇帝在禦書房等著,他等候了好幾天,前幾天宮人來報,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什麼叫在山上遇到了瘋犬病的病人,皇帝擰著眉頭,兩隻手慢慢地揉著自己的穴位,有些頭暈腦脹的,小德子奉上一杯熱茶“皇上,您喝一些吧,這是張帆總督貢上來的大紅袍,說是雪後第一波呢。”
張帆自從蘇子衍的事後,就失了勢力,張家這些日子過的也並不容易,皇帝兩眼總盯著他們,邊疆最近也不算安穩,外邊的小族柔然與羌族很是不安分,品品來侵擾,將士們也因為長久不回京而起了逆反情緒,皇帝淺淺喝了一口“確實是好茶,張總督有心了,不過這第一杯難得,也不知道張總督一直在京中哪裡有閒心去收集這個?”
“皇上可就有所不知了,這張總督也是有心,不僅日日去宮中等著您,更是將難民災民的情況屬實報給您呢。”小德子的話打著三個彎,張帆確實來宮中來得勤快,也確實如他所說一般日日等著,不過皇帝多時不見得。
皇帝陰沉著臉,麵上仍然掛著笑,可這笑怎麼看都有一些陰惻惻的味道“這麼說,張總督確實是上心了,對災病疫病這樣上心,朕都吩咐各官員都需安分在家中為忠勇公悼念,總督還有心情關心朕,真是朕的好官。”
小德子一聽,手上端的茶都灑了出去,慌忙跪在地上請罪“奴才不是這個意思,還請皇上責罰,還請皇上責罰。”
“好了,起來吧,朕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你個宦官,又不與人交際,你能知道什麼。”皇帝禦手一揮,小德子不顧白瓷杯脆片紮人的疼痛,把他緊緊握在手中,然後退了出去,是啊,一個宦官能夠明白什麼呢?
小德子站在殿門前,他是有頭有臉的大太監,手下也有幾個徒弟,守門的看他出來立刻停止了身板一動不敢動,小德子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拍在其中一個的胸脯上“好了,彆裝模作樣的了,杜大人就要來了,皇上讓我在這兒迎著,也快換班了,你們就下去吧,彆說咱家苛待你們。”
“謝公公,謝公公。”兩個人眼睛一亮,笑著退到了一旁,小德子站在門前,他當然明白自己說的這些話的意思,就是因為太明白了,他才要說出來,皇上對他放心也是因為他打小就在這宮裡曆練,沒個認識的,更不會輕易站隊,因此這說出來的話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