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現在才知道,我怎麼會提前知道,我自然是沒有這個預知能力的。”蘭草剪斷的地方有一股濃稠的液體,沾在剪刀上,杜蘅用手帕擦過,專心地侍弄花草“姚伯伯怎麼樣了?身體可好多了嗎?你不去處理這些事,反而來找我了?”
“杜蘅,你聽我說。”蘇子衍扳過杜蘅的肩膀,迫使杜蘅麵對自己,從萱草上回過神來“杜蘅,我不希望你後悔,如今你做的這些事,無論是什麼,我都不會過問,可你自己呢,你真的願意去做這些肮臟事麼?”
杜蘅拍開蘇子衍的手“你抓疼我的肩膀了,如果什麼都不做,我才真的會悔之晚矣,更何況我隻是添了一把柴,這事並不是我自己做的。”杜蘅站的腿發軟,緩緩走到一旁的椅子旁坐下,她用手在桌子上蹭了蹭,經有一層薄薄的灰。
杜蘅明白,蘇子衍是關心則亂。無論是她還是姚頌,一個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地步。這也是杜蘅不願意把蘇子衍卷進來的原因,杜蘅住的屋子離著主院比較遠,她抬手到蘇子衍麵前“我竟然不知道,待客是要用積灰的桌子與屋子的。”
趙洧吟安排這件屋子的時候,或是出於心虛,或是出於驚恐,才特意把杜蘅安排了遠些,杜蘅也樂得清閒,無人來管她這個一個小小的角落裡的閒事。蘇子衍怔怔地看著,接下來杜蘅的話才真正讓他驚訝。
“如果我說,不僅是愈之,還有夫子呢?”杜蘅昨夜回顧著認識趙洧吟之後的事情,要說與她待的時間較長的,還要是何夫子。杜蘅左思右想不明白何老在臨死前為什麼要說一句讓她原諒彆人的話,還是綠鵲來為他添置棉被的時候,提了一嘴,“姑娘,不要埋怨自己,都是命吧。”杜蘅才想通。
“你說什麼?”蘇子衍也有些驚訝,自從蘇父死後,一直都是何老在暗中地接濟他,供他讀書認字,讓他習武從仕,杜蘅敢這麼說一定是得到了確切的證據。
“那時候,咱們都去了北邊,沒有人可以照看先生,自然也沒有人能夠照看趙氏。”杜蘅人吐出口氣,沒有著急回答她,反而坐下來,吩咐了綠鵲倒茶。蘇子衍也坐了下來,藏在袖中的手指摩挲著,掩飾著心裡的不平靜。
“或許,我不應該叫她趙氏,叫她為趙雪才更加得體。”杜蘅喃喃一句“人是可以豁出去的,我猜測大約是有什麼能夠威脅到姚頌或者是姚涵的人,讓她選擇毒死了先生。”何老死去的時候,是安詳而寧靜的,沒有帶著一絲怨恨,她一開始以為何老的話是寬慰,現在再想才覺得是囑咐。
蘇子衍又憶起那年的冬天,想到那些個失去的人。他微微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地應道:“你是說太後?”隨即猛地抬眼看對麵的人,看到杜蘅沒什麼波瀾的神色。
杜蘅點點頭“昨日,我讓杜伽去查了查趙氏的身世,她還有一個弟弟,況且你不覺得姚家的鴿子越來越少了嗎,再者,就連夫子臨終前的話都不像遺言了。”
若說剛才蘇子衍的神色隻是吃驚,那麼現在他看過來的視線就帶了些逼人的溫度了。
杜蘅接著道“更何況趙氏一直養在太後膝下,就算沒有這些,這重合養育之恩又該如何回報呢。”杜蘅有自己的打算,她已經把事情完完全全地交代完,她的神情有些悔恨“我們早該注意到這一點。”蘇子衍的神色已經變了許多。
“好,我知道了”何老對於蘇子衍來說就是如父如母一般的存在,他的袖子下暗暗攥拳“這件事兒,我會去查的,你放心。隻是一切隻當冤有頭債有主,你都要有分寸,也莫要太過心急了,細水長流,一切都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蘇子衍抬眼看過來,眼中是微微複雜的擔憂和一點點憐憫,想說什麼,終究也沒能說出口。臨走前,她回頭看了站在台階上的杜蘅一眼,輕輕叫了一下她的名字。“杜蘅,愈之與先生在天有靈,不會怪你的。在此之前,你應該好好照顧自己,不要,不要讓自己懊悔就是,未來的路還長”
蘇子衍剛才捏杜蘅的肩膀的時候,已經知道她最近的身體狀況,太瘦了,如同一副骨頭架子,沒有一絲皮肉附著。
杜蘅怔怔看過去,略微蒼白的麵龐忽而湧回一點點暖色。她勉力勾了下唇角,開口:“衍之,謝謝你。”蘇子衍的話她不是不懂,也不是不懂他更深一層的意思,可她現在滿心滿意都被仇恨占據,根本無暇為自己打算。更何況,像他這樣,是否還會有未來還是兩種說法,她之前應了先帝的話,恐怕也要做不到了。
她已經做好了與真凶玉石俱焚的全部算,也因此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鬆快,天不怕如她,曾經也尚有自己的執念,但如今她俱已拋開。如今她比任何人都要來得無畏。這不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給所有活著的人一個交代。
杜蘅對著蘇子衍離去的背影遙遙一拜,衍之,這輩子欠你的恩和情隻有下輩子再報了。杜蘅雙手合十,從枕頭底下拿出了一本佛經,她誠心為蘇子衍祈福,下輩子當牛做馬結草銜環來報給他。
“姑娘,起來吧,蘇大人已經走遠了。”綠鵲攙扶著杜蘅的胳膊,天知道她有多麼羨慕杜蘅與蘇子衍這一番感情呢,人活著才是最大的盼頭,可是心死了,就沒有什麼活著不活著得了“姑娘,地上涼,您起來吧,吃點東西吧。”
“好。”杜蘅覺得有些風沙迷了自己的眼,她用力揉了揉,綠鵲的手藝一向不錯,雪白的梨湯散發著熱氣,清爽可口,上麵呢飄了幾個枸杞“你一會兒去給姚夫人也送一份梨湯,這些日子操持著姚家的家業和宴席必定是累壞了。”
杜蘅用勺子在碗中不停的攪動,這些日子,她是多麼的如魚得水, 杜蘅心裡既慶幸,又為自己感到慚愧。如果先生和愈之還在,看到這樣的她,看到這樣的上,是一定會感到失望的吧。午夜夢回,她自己也會被日漸變了的自己感到悲涼。
她從沒有想過,或許這樣的勾心鬥角才是最適合她的地方,杜蘅在綠鵲出門前,從妝台上拿了一個玉墜子,是雨滴的形狀“一會兒你就出去看看,若是那乞討的姐弟還在街上,就邀請姚夫人與我一同外出逛逛,隻說為熹微小兒買些可人的衣裳就好。”
杜蘅解下自己發髻上的釵環,他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眼角竟然開始慢慢長出了細紋,變老是人之常情,沒想到竟然來的這麼快。杜蘅從自己的發絲裡挑出一根白發,狠狠揪斷,然後把它扔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