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姚老爺子先沉不住氣了,杜蘅一頁一頁地翻著書,看上去是淡定自若的,姚老爺子手邊的茶也喝不下去,他拍了拍桌子,又想端起做長輩的架子,剛挺起胸膛又慫了下去“杜大人,我知道你那心裡頭不痛快,你要做什麼,我老了,我也是看不透了,還希望你能念在頌兒與你相識一場,也處處為你思量……一切,一切都應仔細考慮。”
姚老爺並沒有猜透杜蘅的意圖,他隻是在睡夢中想明白了這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到了杜蘅的屋子裡亮著燈,所有的家具擺設都罩著一層灰蒙蒙的,他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屋子裡昏暗不堪,隔著微弱的燈光,姚老爺看見瓶裡供著的一束己經徹底枯萎了的吊蘭剛剛生了新芽,烏黑萎靡的一束斜在瓶裡,滴落下氣味不明的粘稠汁液。可那個芽芽卻是嫩綠的,姚老爺子見她不說話,心也被揪了起來,他活了大半輩子了,如果真的要拚,他還是能為自己的子孫拚一把的。
“姚老伯伯多慮了。”杜蘅放下了手中的書本,對於書頁上的內容是半分沒記住,她心中有些發冷“晚輩剛才看的書中提到了一句“父兄相教示,求利莫求名”,晚輩知道您是做父親的,也是急切才求到了晚輩這兒,晚輩與姚頌交好,自然也是盼著他能好,熹微小兒也是稱我一聲姨母,這個您大可放心。”這話也算是給姚老爺子下了一劑定心丸。
姚老爺子也算是在官場馳騁過的人,他忽然明白了這話裡的另一層含義——父兄,為兄者如父,為姊者如母。杜蘅又拿起了書,把書目翻到了第一頁,姚老爺瞪大了眼睛,嘴裡嘟囔著一些話“你是說忠勇公的死……”
話聲戛然而止,綠鵲進來的時候看見姚老爺子失魂落魄地,她手中捏了一封密信,特意繞過了蘇子衍住的屋子抄著小路回來,外麵撲棱的鳥兒已經飛走了,或許姚頌自己都不知道這府中還有道小小的暗門,可通過些狗和嬌小的女人。
“咱們的廚子可還在廚房待著呢?”這道小門在雜草叢生地菜地後麵,也是今日的廚子聽姚府的下人說起,這才把這事報給了綠鵲,與遠在京城邊角的杜伽,春生手腳麻利,又有寸心的協助,消息來的自然是快。
“是,一直都在,姚大人似乎是很認同姑娘的做法,一直對此稱快,倒是蘇大人……”綠鵲閉口不談了,杜蘅做的事沒有打算瞞著蘇子衍,更何況以蘇子衍的能力,杜蘅也相信他能看出她的計策,綠鵲有些狐疑地盯著杜蘅的臉。
信件被包得極小,她有些著急地用一旁的夾子把信件展開放在蠟燭上鐐烤一番,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跳動的火焰“收起你那探究的目光,不必去管蘇大人那邊,若是今夜的事蘇大人來問,不去理就是。”白紙漸漸顯出字跡來。
信件用密密麻麻地小字寫滿,這是杜伽的字跡,杜蘅借著火光,把信件舉到眼前,已經很清楚了,她們一開始就找錯了方向,她們都懷疑是流螢,不對,事情生的怪異,流螢來之前就發生了怪事,她們的一舉一動好像都被太後掌握在手心中。
杜蘅看著手中的信箋,扔到了蠟燭上,紙片隨風飄搖,連帶著火也飄飄,綠鵲有些擔心的撲上前,用手心把紙片上的餘火滅了,手心也紅腫一片,隻能看明白一些小字——兩位阿姊,皆失其弟。這話讓人有些雲裡霧裡的,杜蘅卻很明白了。
“你說這世間竟然有這樣好笑的道理,綠鵲,看來以後咱們這位姚夫人要改名字了。”杜蘅笑著笑著,眼角溢出了些淚珠,信箋上交代趙洧吟原名趙雪,一直養在太後膝下,還有個弟弟名曰趙雨。想必太後也就是以此,來控製著趙洧吟了,這次的事更是太後直接透露給她,死的那名男子,也正是趙洧吟許久不見得弟弟。
“可是姑娘,奴才有一事不明白,姚大人娶妻難道就一點都不知道麼?咱們的到的消息是全然真的?”綠鵲臉上紅撲撲的,炭火燒的旺盛,如同她眼中燃燒的火焰。
“自然一切都是太後的授意。”杜蘅恨趙洧吟麼?自然是恨的。可這一切都是太後的主導,趙洧吟也隻是個棋子而已,她有用時,太後把她放在心上保護的好好的。等人成了一顆棄子,也就不需要再多做保護,而且看著情人知己之間互相殘殺這該是多麼快活。杜蘅掩著麵,淚水又從指縫裡流了出來,她猛烈地咳嗽。
綠鵲端了兩杯熱茶想請她喝下,卻被杜蘅拒絕“去拿酒來,今日一切都水落石出,該喝一盅才是。”杜蘅覺得自己是被火盆中嫋嫋升起的炊煙嗆到了,她擠了擠淚水,向後一仰,跌到了地下“不礙事,不礙事,快去熱兩盅酒,咱們該痛快一場。”杜蘅的淚布滿了滿臉,自從杜晉下葬後,她就沒有這麼失態過,這情形有些把綠鵲嚇到了。
果然是春天了,天色已經有些發白,杜蘅的眼下有一片烏青,綠鵲並未按他的話去取了酒,而是服侍她躺下,主仆二人就這樣對著,或是坐,或是躺,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到了天亮,眼眶發燙發痛也不管。
姚府滿月酒期間主人中了毒這件事還是被傳了出去,蘇子衍聽到這個消息有些頭痛,這府中有許多扇門,也有許多張嘴,許多個人,就是關也關不完。姚頌的手一頓,連拿著的勺子也丟了在地上,碎了一地,整個人顫抖著。正值大喪,皇帝允許他告假,也無非是借著這場滿月酒好好衝一衝這些天的晦氣,可如今可該怎麼交代。
“外麵怎麼說的? ”
買菜回來的小廝瑟瑟發抖,他想起街上百姓的指指點點有些驚恐“外麵,外麵都說,是生年不詳,皇上太過年幼,鎮不住滿國上下的氣運,才讓忠心的大臣橫死,才讓年幼的小兒長不大。”
蘇子衍原本靜靜聽著,聽到此處,唯見自己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像大海中狂湃的浪濤,駭然起伏:“什麼?”他攥緊了拳頭,百姓之間竟然再傳這麼大逆不道的話這是讓他沒想到的。
“什麼?荒唐,不過是老人年老生病就是了,哪裡和國體國運有關,真是荒唐,你,帶些府兵去看看到底是誰長了這樣一張嘴。”姚頌忍不住打個冷顫,他咬緊了牙關,嗓音愈加淒厲難耐。
蘇子衍直直地盯著姚頌,攔住了要下去的下人“不可,今日接著操辦小公子的滿月宴,把那些文人墨客,還有一些官場中的全都請來,若是有看熱鬨的百姓,就把他們請進府來,好好款待,必定讓他們好好看見姚老爺坐在高堂。”看人下去才迫近姚頌說到“你這樣自亂陣腳,豈不是不打自招?這謠言並不是今日起的,皇上也早已經知道,這幾日朝中無事,你不如告假在家,也可全你一番孝子心情。”
蘇子衍不再過多解釋,謠言已經到了人儘皆知的地步,就算不是真的,也會變成真的。他急切地想要找到杜蘅詢問一下,杜蘅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的樣子,在房間裡侍弄著花草,眼下的烏青讓蘇子衍覺得她並非毫無所動,蘇子衍微微喘著氣,杜蘅很是淡然“怎麼了,這樣慌裡慌張的。”
“杜蘅,你一開始就知道是不是?”蘇子衍也不明白自己想要個什麼答案,他在心裡已經把一切都化成了肯定,卻偏偏不死心地想要跑一遭來問問杜蘅,他有些激動地抓住杜蘅的胳膊“外麵……外麵都在傳皇上與禮韞的事,你知道是不是?”
蘇子衍突然覺得他似乎沒那麼懂杜蘅了,以前的杜蘅知情識趣,懂得見好就收,從不與人為難,就算是彆人來犯,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可今日她卻如瘋了般,咬死了不肯放手。杜蘅也不管他,用剪子減掉蘭草乾枯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