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公子找我究竟所為何事?”她斂神半晌,才開門見山的問。
縱然懼怕他眼底的冷意,懼怕他渾身的煞氣,但她如今卻唯有靜靜的立在他麵前,故作平靜的應付,不驕不躁,不顫不懦弱。
以前,她遇事驚慌失措,膽小瑟縮,終究是害她幾番與閻羅殿擦肩而過,而如今,她要平靜的應付,冷靜的思索。惟獨這樣,興許才可真正的保護自己。
“此番,不過是想讓鳳姑娘看一件東西罷了。”他冷道,嗓音冷意無波。
說著,他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幅畫卷,待將畫卷展開,他揚在鳳兮麵前,朝她問:“鳳姑娘可認識這畫上的人?”
鳳姑娘轉眸朝他手中的畫望去,隻見上麵惟妙惟肖的畫著一個風華女子,那女子嬌然而笑,清秀的麵龐猶如花開爛漫,給人一種格外親和燦然之感。
然而,鳳兮心底卻是狂跳不止,隻因細細一觀,這畫上女子的容貌竟與她有幾分相像。
“這畫上女子與鳳姑娘的眉眼極為相似,不知鳳姑娘可認識這女子?”東臨墨池深眼凝望著鳳兮,那寒冰的嗓音猶如催命符般層層貼緊鳳兮的心。
鳳兮再度朝那畫上的女子打量片刻,隨即按捺神色,坦然搖頭。
東臨墨池冷眉一皺,迅速卷起畫卷,冷眸朝鳳兮靜靜的觀察打量,待鳳兮被他盯得有些頭皮發麻時,不遠處的門外卻傳來一道恭敬刻板的嗓音:“公子,如您所料,夜公子尋來了。”
夜流暄?
鳳兮眸色有過刹那的鬆懈,隨即便聞東臨墨池冷冽如冰的道:“夜府主子對鳳姑娘倒是不錯。隻是,我倒是要提醒姑娘,夜府主子從未對任何人真正好過,姑娘若是當真聰慧,就該知曉離他遠點。”
說完,他也不顧鳳兮已然變色的臉,僅是將手中的畫卷放入袖中。
這時,不遠處的門便被推開,鳳兮甫一回頭,便見白衣勝雪的夜流暄緩步踏了進來。
他臉色平靜,目光也毫無漣漪起伏,隻是在與鳳兮的目光對上的刹那,他平寂的眸子裡卻是滑出了一道令鳳兮全然看不懂的複雜。
“墨池公子,彆來無恙。”他慢悠悠的出聲,嗓音平寂無波。
嗓音一落,他已是走至了鳳兮身邊,冰涼的指骨將鳳兮的手自然而然的裹入了掌心。
微涼的觸覺襲來,鳳兮眸色微動,但卻是極為主動的伸著指頭將他微涼的手指緊緊纏住。
“倒是有恙,近日天下不平,人心惶惶,我豈有夜公子這般瀟灑。”東臨墨池冷道,說著,兩道黑沉的目光朝夜流暄與鳳兮交握在一起的手隨意瞥了一眼。
夜流暄淡笑一聲:“墨池公子心思磅礴,又豈是我這等閒散之人可比的?”說著,話鋒一轉:“墨池公子何時入京的?”
“今日一早。”
“倒是來得急。嗬,聽說你們東臨之國與南嶽有意和親,墨池公子此番前來,可為迎一個公主回去?”
東臨墨池目光在鳳兮麵上逡巡一遍,隨即朝夜流暄冷道:“最受南嶽皇帝之寵的芸羅公主將要被夜公子收於懷裡,我此番來,又有何可挑?”
夜流暄眸色一深,清風俊逸的麵上霎時揚開一道意味深長的閒散之色:“若是墨池公子喜歡芸羅,我倒是願意割愛。”
他這話說得太過隨意,太過無情,令鳳兮與東臨墨池皆是微怔。
鳳兮心底當即滑過一道震然,心如狂湧。
這夜流暄方才還上了芸羅公主的馬車,此番竟會將芸羅公主隨意讓給他人?
“夜公子這玩笑,倒是開得大了。”這時,東臨墨池的嗓音渾厚深沉。
夜流暄淡笑道:“並非玩笑。我是當真有心將芸羅讓給你呢。”
東臨墨池寒冰般的麵色終於起了變化:“夜公子對待自己的女人,皆是這般可拋可棄,冷血無情?”說著,他目光毫不避諱的朝鳳兮落來。
鳳兮按捺臉色,卻是躲避著東臨墨池的目光。
他此番這般望著她,無疑令她心生沉雜。
她,也是夜流暄可拋可棄的人!遙想當日夜流暄要將她送人,也是這般麵色平平,毫無憐惜。
“又非我中意的女人,又如何稱得上我的女人。”說著,話鋒一轉:“墨池公子若真看重那芸羅公主,我自是割愛。另外,這天色倒也不早了,墨池公子此番入京,還是先去拜見南嶽皇帝為妥。我與鳳兮便不打擾你了,改日相遇再行飲酒,告辭!”
說完, 也不顧東臨墨池的反應,牽著鳳兮便出了屋子。
街道上,人流嘈雜,喧聲四溢。
夜流暄一直無言,鳳兮也緩步跟著,卻是有些跑神。
待走至街道儘頭,夜流暄才駐足下來,轉眸朝鳳兮問:“今日出來,可還有想去的地方?”
鳳兮忙斂神,抬眸朝他望望,隨即咧嘴一笑,搖搖頭:“沒有。”
他眸色微微一深,隨即再度牽著鳳兮往前,又道:“我今日隨著芸羅公主的馬車離去了一段時辰,你可有什麼話要問我?”
他這次的嗓音略微悠遠,若非細聽,倒是難以察覺他竟是在問她。
鳳兮微滯,心思陳雜。
縱然她想知曉今日芸羅公主為何會出現在街上,更想知曉夜流暄與芸羅公主方才究竟去了什麼地方,也想知曉他怎又返了回來在東臨墨池哪裡來領她,然而,她卻無意問出這些來。
她知曉的,夜流暄,並非善於為她解惑之人,她在他麵前,無疑是安分為好。
一想到這兒,她便朝他搖搖頭,隻道:“我未有什麼要問流暄。”說著,又燦然笑著補了一句:“再者,流暄行事,也不容我過問。”
他眸色隱隱一閃,嗓音也清冷低沉了一個調子:“你究竟是不想問,還是不敢問。又或是,即便我今日與芸羅公主一去不返,渾然不顧及你,你也不惱?”
鳳兮稍稍垂眸,順勢避開他清冷深邃的眼,隻道:“流暄,鳳兮有自知之明。”
僅此一句,雖未明著解釋,但憑夜流暄的聰明,又如何不知她在說她身份卑微,無資格惱怒。
以前在他麵前,她卑微膽怯,而如今,她卻逐漸能在他麵前周旋應付時,連臉色都不曾大變,嗓音也平寂無波,毫無黯然顫抖之意。
夜流暄未再言話,僅是牽著她繼續往前。
回去的路途,雖說周圍人流嘈雜,更有嬌俏女兒麵紅耳赤的朝夜流暄打量,但他也宛若未覺,一張俊逸脫塵的臉顯得有些陰沉。
不得不說,比起來時的興致,此番回程,氣氛倒是沉悶至極。
待回到玉器鋪的後院,夜流暄便讓她在主屋歇息,而他自己,則是入了書房。
晚膳過後,鳳兮坐於屋內軟榻,鑽研屋中那本夜流暄留下的棋譜。
不多時,屋門處有響動傳來,鳳兮轉眸一望,便見玉器鋪的掌櫃的端著一碗熱粥進來。
鳳兮先是朝他手中的熱粥一掃,不由臉色愕然。
她方才便吃過晚膳了,怎這掌櫃的又送了粥來?
掌櫃的幾步行於鳳兮麵前,略微無奈的道:“鳳姑娘,可否將這碗粥端至書房?”
鳳兮臉色微變。
他又道:“今日主子一回來便入了書房,不久前我差人去給主子送晚膳,不料晚膳被主子全數退了回來。”說著,眉頭一皺,麵上泛起幾道擔憂之色:“主子曆來有胃痛的毛病,稍不注意飲食,便易發作。是以,我便想請鳳姑娘將這碗粥端給主子,讓主子吃下。”
鳳兮低問:“流暄,有胃痛的毛病?”
看那夜流暄體格雖說不強健,但她卻莫名的覺得他極為強大,不料再強大冷血之人,竟也有身子不適的毛病。
“是啊!聽說是主子小時流落街頭,經常連飯都吃不上,縱然後來吃了不少調養的藥,但胃痛的毛病仍是無法根治,隻要哪頓飯不吃,定會胃痛。”
鳳兮心生詫異。
夜流暄風華高雅,舉手投足間給人一種極為高貴之感,像他那樣如同日月般高高在上的人,也曾連飯都吃不上?
見鳳兮沉默,掌櫃的又道:“鳳姑娘,快些將這碗粥端過去,讓主子趁熱吃吧。”
鳳兮回神,略微無奈的道:“掌櫃的,不是我不端去,隻是即便是我端去,流暄也不一定會吃。”
“主子對鳳姑娘如何,鳳姑娘該是自知才對。我跟了主子這麼久,卻是從未見過主子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過。鳳姑娘,你端去吧,沒準主子會聽你的話,喝下這碗粥。”
鳳兮略微掙紮,心頭卻是咋舌嗤笑。
夜流暄的確是對她上心,她是他的棋子,他如何不上心!隻是,她倒是不解,她明明就是一顆廢子,一無是處,他為何還要對她‘上心’?
鳳兮思忖片刻,終不得解,最後按捺神色,伸手接過掌櫃的手中的粥碗,隻道:“我去試試,但若是流暄仍是不吃下這碗粥,便勞煩掌櫃的另找人去勸說了。”
說完,也不耽擱,起身便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
然而待剛要出得屋門時,卻聞掌櫃的又道:“對了,鳳姑娘可知明日便是主子生辰?”
鳳兮怔了一下,扭頭望他,搖搖頭。
掌櫃的愣了一下,仿佛也沒料到鳳兮竟是連這個都不知。
半晌,他才緩過神來,歎息一聲,隻道:“這些日子,我倒是看得出鳳姑娘對主子並無太大的上心。隻是,我還是想說,以前主子的生辰都是他一個人過的,我們縱然想陪,也被主子拒絕了。如今鳳姑娘在主子身邊,明日便多陪陪主子吧!主子一路走來不易,既然主子如今能親近鳳姑娘,那鳳姑娘便好生陪陪主子吧,一日也好,讓主子高興點便足矣。”
鳳兮神色當即一變,心底複雜蔓延。
一個天下間人人懼之的魔頭,竟也會得這掌櫃的這般心疼與關心?
而且看得出來,這掌櫃關心夜流暄,並非是因為畏懼,而是發自內心的心疼與關切。
鳳兮心底微微有些亂。
他不知這掌櫃的怎會與江南夜府的吳管家如出一轍的心疼夜流暄,並為他說好話,但她卻知曉,此生,她難以好好陪夜流暄,更難以放下一切並一心一意的對他,她與他之間,夾雜了太多的溝壑,那一種種灰心與傷害,已是令她碎了心,更冷了意。
然而,縱然如此,若說明日真心的陪他一日,僅此一日,倒是可以,就當是感激他將她救出姚府,讓她改頭換麵的生活。
出了屋子,鳳兮便緩步朝不遠處的書房行去。
一路上,她心思沉雜,有些壓抑與厚重。
待走至夜流暄的書房門前,她才按捺神色,伸手輕輕敲了敲屋門。
“莫要再端夜膳來!滾!”屋內揚來一道不耐煩的清冷嗓音,那嗓音有些大,在這寂寂的夜裡倒是顯得格外的清晰突兀。
鳳兮差點嚇落手中的粥碗,沒料到此番的夜流暄竟是發了脾氣,且更未料到,曆來清雅絕絕的他,竟也會吐出‘滾’這一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