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蜿蜒,雕欄直檻,鬱樹成林。
縱是初冬季節,深宮的小徑周圍或是亭台樓閣前方的樹木卻未曾凋謝,深綠盎然。
鳳兮被小端王牽著與他並排而行,步伐緩慢,舉步悠悠,無疑是閒散自在。
鳳兮清秀的麵上掛著笑,笑得燦然而又純洌,小端王頻頻側目觀她,俊美的麵上也漫出不深不淺的笑意來。
二人皆是未言,然而雙手交握,步伐一致,連帶偶爾對視的目光都笑意盎然,似是染儘相思與纏綿,儼然像極了情意綿綿的夫妻,互相關切,互相扶持。
小徑或是廊簷路過的宮女太監,皆會朝他二人恭敬行禮,然而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偷偷朝鳳兮打量,神色驚豔搖曳。
鳳兮知曉,他們在打量她身上的金緞紅裙,隻因她身上的衣裙,太過奢華招搖。若非心底早有準備,麵上擺著故作而來的燦笑,加之又得小端王牽著陪著,要不然,饒是她心底再有準備,也忍不住心有瑟縮,緊上麵色。
不得不說,宮廷之中穿得太過招搖,也未必見得是件好事。就如以前在姚府,哪位姨娘若是打扮得太過好看,定要遭人暗中排擠與唾罵。
而如今的她,華裙加身,轉眼便從不起眼的卑賤之人變為人人打量注目之人,這邊巨變於她而言,怕是的確算不得什麼好事。
不多時,待離禮殿不遠時,倒是先行聞了飄蕩而來的絲竹與笑鬨的嘈雜聲。
這時,小端王握緊了鳳兮的手,朝她溫和道:“每次禮殿宴會開始之前,皆有樂師絲竹助興,隻不過,縱是宮廷樂師,怕也比不上鳳兮一曲古琴曲子來的好聽。”
鳳兮轉眸朝小端王望著,純洌笑道:“怕是隻有王爺才會這般說。鳳兮琴技如何,鳳兮自是清楚,比起宮廷樂師們來,鳳兮的琴音著實難以入耳。”
小端王朗笑一聲,俊美麵容清風盎然,給人一種隨和溫然之感:“你與我謙虛什麼!”說著,嗓音稍稍頓了片刻,又道:“對了,天下名琴,鳳兮最喜哪把?”
鳳兮怔了一怔,略微無奈的輕道:“王爺,鳳兮未見過什麼世麵,哪知天下有哪些名琴。再者,鳳兮覺得,隻要真心喜歡一把琴,與它是否是名琴並無關係。”
“哦?”小端王挑著嗓音道:“記得從江南歸來,你便一直隨身帶著一把七弦琴,你可是喜歡那把?”
鳳兮眸色一轉,搖了搖頭。
“那把琴從何而來?”
鳳兮默了片刻,隻道:“在江南夜府時,夜公子差人隨意給我找的。”說著,見小端王眸色漸深,她又補了句:“隻是後來,鳳兮身無長物,也無銀兩為自己置辦一把琴,是以就將夜府主子給的那把琴留著了。”
小端王輕笑一聲,“本以為鳳兮會因為念舊而喜歡那把琴,不料鳳兮也是通透之人。那你倒是說說,究竟怎樣的琴,才可讓你真正喜歡?”
鳳兮怔了一下,麵上燦然的笑容有過刹那的減緩。
小端王細細打量她幾眼,隨即再度朗笑出聲:“不用急著回答,慢慢想便是。待想好了再與我說。”
鳳兮迎上他的目光,點了頭,雖麵上笑意彌漫,純然清洌,然而心底,卻是複雜一片。
入得禮殿時,隻見賓客幾近滿座,絲竹之音也格外清晰。
鳳兮亦步亦趨跟在小端王身邊,見殿中之人紛紛朝她與小端王望來,她心下略微緊張,連步子都有過刹那的錯亂,但瞬間已是淡定的改了過來。
這時,小端王卻是鬆了她的手,長臂朝她腰間一勾,攬她於懷。
殿中紛紛朝他二人望來之人僅是有過瞬間的詫異,隨即紛紛神色如初,麵露了然之色。
傳言小端王風流,此番入得禮殿並在眾目睽睽之下擁著美人,倒也算不得什麼稀奇。
鳳兮稍稍放軟身子半倚在小端王身上,彎著眼睛,勾著唇角,清秀的麵上滑著燦然清洌的笑容,整個人看起來清秀無害。
她目不斜視,與小端王緩步往前,然而不多時,眼風便掃到了一抹白衣勝雪的身影。
她不由自主的凝眸望去,卻是剛好對上了夜流暄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
“王兄,這邊這邊!”這時,坐於夜流暄身邊的芸羅公主喜盈盈的喚了一句。
小端王麵色不變,先是朝芸羅公主點點頭,隨即攬著鳳兮朝芸羅公主的桌位踏步而去。
此番夜宴,小端王的桌席在芸羅公主的旁邊,然而小端王卻未立即入座,反而是攬著鳳兮停足在芸羅公主的矮桌前,朝她道:“芸羅與夜公子倒是來得早。”
芸羅公主嬌俏道:“王兄不是也來得早?”
說著,目光朝鳳兮落去,待見得鳳兮身上的衣裙,芸羅公主臉色頓時變了,隨即不可置信的朝鳳兮與小端王之間來回打量了好久,最後對小端王吞吐道:“王,王兄,你,你將這身衣裙送,送給嫂嫂了?”
眼見著芸羅公主反應怪異,鳳兮眸色微深,麵上的笑意也減卻半分。
方才在小端王的寢殿時,寢殿那兩名宮奴聞說小端王要將這件金緞紅裙賜給她,他們便臉色不對,而如今再瞧芸羅公主的反應,鳳兮更是確定,她身上這件奢華衣裙,絕不簡單。
“送了又如何?你也喚她嫂嫂,難道我送她衣裙,你覺得不妥了?”小端王寵溺笑著,然而眼風卻若有無意的斜向了一直靜然而坐且未曾出聲的夜流暄。
芸羅公主忙斂神一番,隨即故作瞪小端王一眼:“臣妹哪有覺得不妥!王兄可彆胡猜。”說完,目光再度朝鳳兮落去,笑道:“皇兄送嫂嫂這身衣裙,可謂是下了大決心。看來王兄對嫂嫂著實上心。”
鳳兮一怔,朝芸羅公主淡笑以對。
小端王盯芸羅一眼,隨即目光朝夜流暄落去,朗聲笑道:“夜公子一言不發,可是有心事?”
一聞這話,鳳兮也堂而皇之的轉眸朝夜流暄望去。
禮殿嘈雜紛紜,絲竹夾雜,本是喧鬨的氛圍,然而夜流暄一身白衣,巋然而坐,整個人像極了世外之人,給人一種悠遠清寧之感。
鳳兮心下淡笑。
無疑,這樣清雅卓絕的他倒是與禮殿之人嘈雜之人天差地彆,更是與這禮殿氛圍格格不入。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傾城無方,性子涼薄寧雅,縱然置身在人潮之中,也是最為耀眼的那個。
“在下倒是未有心事,不過是不願打攪王爺與芸羅言話罷了。”平和的嗓音揚來,夜流暄出了聲。
小端王笑道:“夜公子不必這般顧慮,你與芸羅已快大婚,不久之後,我們便是一家人了,是以夜公子在我們麵前無須拘束或是守禮,擯除身份隨意言談,才妥。”
“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夜流暄道。
小端王麵上笑意深了幾分,先是轉眸朝鳳兮望了一眼,隨即又朝夜流暄道:“這些日子倒是有勞夜公子救治鳳兮了,改日定當好生道謝。”
夜流暄麵色不變,墨黑精致的眸子朝小端王掃了一眼,正要回話,不料芸羅公主當即起身將小端王往旁邊的矮桌推去,嘴裡道:“王兄方才也說快一家人了不必拘束守禮,可王兄如今倒是說什麼謝不謝的了,這豈不是也見外了。去去去,你快些與嫂嫂入位坐著。”
小端王無奈的勾勾唇,倒是順著芸羅公主的推搡往前,隨即攬著鳳兮在芸羅公主旁邊的席位上坐了下來。
小端王方一入座,殿中不少朝臣打扮的人倒是上得前來與小端王寒暄。
小端王則是麵麵俱到,一絲不苟的應付,本是偽裝得言笑晏晏,風流瀟灑,然而談吐卻是毫無不當,暗中還透著幾許隱晦與深意。
明眼人皆瞧得出,小端王與這一批上得前來的朝臣關係甚好。
鳳兮不懂朝事,但卻知朝廷定有拉幫結派的現象。
說來,小端王乃南嶽皇帝最是寵溺的皇子,卻未能坐擁太子之位。聞說,那在位的太子,也非南嶽大皇子,而是一直名不見經傳的三皇子。
不得不說,小端王心有磅礴,善於偽裝,野心應是不小,是以,那太子之位,又可是他曆來想收於囊中的?
“怎又開始跑神了?”這時,一道溫笑自耳畔響起。
鳳兮當即回神,才見方才還圍攏在她與小端王桌前的朝臣們早已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心底一愕,沒料到自己此番跑神竟是跑了這麼久。
“見得王爺與大臣們寒暄,鳳兮無所事事,便耐不住發呆了。”鳳兮暗暗斂神,朝小端王咧嘴一笑。
小端王朗然一笑,溫潤如玉,他靜靜的望著鳳兮,眸中有過刹那的深邃,隨即,他伸著細長的指骨替鳳兮掠了掠額前的頭發,道:“發呆倒是尚可。隻是,也莫太過發呆了,萬一父皇他們來了,你豈不是連跪身行禮都不知了?”
鳳兮麵色不變,伸手將他的指骨撥了下來握住,純然清洌的道:“有王爺在,自會提醒鳳兮的。鳳兮不擔心。”
大抵是她嗓音裡摻雜著幾許信任,小端王極為難得的怔了一下,隨即反手將她的手裹在掌心,上身朝鳳兮傾來,唇瓣貼近鳳兮耳畔,隻道:“既然鳳兮這般信我,我自是不會讓鳳兮失望。”
他嗓音溫潤至極,但卻讓人聽不出他絲毫的情緒。
鳳兮朝他點點頭,靜默了下來。
不多時,殿門外再度進來數人。
那幾人皆是華袍加身,器宇軒昂,渾身帶著貴氣。
殿內,有人當即朝他們恭然一笑,喚著之皇子稱。鳳兮怔了一下,隨即繼續垂眸下來,平靜如水。
不得不說,早聞說這南嶽之國惟獨小端王才被封為王,其餘皇子,皆是駐留在宮中,即便身份是皇子,但也不如小端王這般身世顯赫。
再者,宮中本乃是非之地,那一池子的渾水,可並非平常百姓的後院,稍不注意,定是萬劫不複!就如這些皇子來說,雖身份尊貴,但卻僅僅是個皇子罷了,無權無勢的,縱然安分守紀,沒準兒太子懷疑他們有心奪權,刀子便惡狠狠的朝他們落下來了。
這心思甫一生出來,鳳兮麵色也稍稍變了幾分。
她的心,何時也增了這般多的猜忌了?
她按捺神色,隨即抬眼一望,見那幾名皇子皆已落座在了位置,幾個人笑意盈盈的擠作一團說話,卻是未有搭理小端王與芸羅公主之意,紛紛擺出一副完全沒瞧見小端王與芸羅公主的架勢。
鳳兮眸色深了一許,不由轉眸朝小端王望來,清秀彎著的眸子裡含著幾許探究與訝異。
看來小端王雖深得皇寵,但卻不得自家兄弟親厚呢。
大抵是察覺到她的打量,小端王轉眸迎上他的目光,盯了片刻,他才朗笑著低道:“我小時頑劣,曾經常踹打他們。是以,從小到大,這幾個人對我曆來不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