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心底又是一怔,對這秋水莊主越發的愕然。
這人褐衣雖精貴,但卻顯得過於研究。江湖之人,大多皆是衣著乾練乾脆,而這人的打扮,無疑與江湖之人存有太大差彆,若說他是商賈貴胄,亦或是官家世子,倒是貼切幾分。
再者,這人的書生氣息太過濃厚,想必縱是換上一身粗獷的衣袍,怕也與江湖之人兩不像。
一想到這兒,鳳兮眸色微動,方才本不願多言,但此際卻是莫名的想開口。
“公子並非是今日的衣袍穿得不對,而是公子渾身上下的書生氣太足,全然不像江湖中人那般粗獷。”鳳兮終歸是出了聲,嗓音依舊嘶啞低沉,但態度卻比方才又好上半分。
至少,她如今不是極為排斥這人。
“原來是這樣。”蘇衍猶如茅塞頓開,想了半會兒,才道:“在下自小喜歡讀書,是以應是存了些姑娘所說的書生氣。另外,秋水莊並非以武功在江湖中立足,而是以五行八卦與暗器聞名。”
或者,怕鳳兮不懂,他又補了句:“說直白一些,便是在下擅長擺陣迷惑對手,暗器也著實見得人,但若是真正與人真刀實劍的硬拚,在下無疑會輸。”
竟是這樣?
鳳兮眸色動了動,心底也漫過幾許複雜。
她自小呆在姚府,坐井觀天,後雖跟著夜流暄,但也是不曾與這些江湖之人太過接觸,此番聞得蘇衍這席話,才覺這江湖,著實是高深了些。
她垂眸默了片刻,才道:“公子既然如此了得了,想必應能奪得武林大會頭籌,又何須與夜流暄合作?”
他怔了一下,道:“江湖各門各派不可小覷,僅是少林方丈與武當嵩山的掌門人便不好應付,若是蒼月宮的流暄公子也要插手,在下必定會輸。”
“夜流暄有這本事幫你?”鳳兮嘶啞著嗓音淡問。
他點點頭,眸中滑出幾許敬佩:“蒼月宮雖為邪教,但這江湖中的武林正派,卻是無一敢真正與其撕破臉。流暄公子身在江湖,論及武功,若他排在第二,怕是沒人敢排第一。若是拉攏流暄公子,我定能贏了那場武林大會。”
鳳兮怔了一下,心底浮出嘲諷來。
“公子便這般想奪得武林大會的頭籌?這般想當武林盟主?”鳳兮低問,嘶啞的嗓音也透出了幾許諷刺。
縱然這人書生文藝,但終歸是江湖人。而那些江湖人皆有的野心與算計,他自然也有。
隻是,可惜了他這身溫和無害的皮囊了呢,可惜了他這純然乾淨的氣質了。
“姑娘可覺得在下勢利?”似是品透了鳳兮的話,蘇衍無奈出聲。
鳳兮淡眼觀他,雖未言,但也算得上是默認。
他盯了鳳兮片刻,歎息一聲:“鳳姑娘的事跡,我多少聽風祈兄講過一些。其實,我雖比鳳姑娘的活得光鮮一點,但這脖子上,日日也是無形的懸著一把劍。”
鳳兮眸色一深。
他麵色也微微有些黯然,道:“秋水莊與短劍門曆來是宿敵,且近些日子,短劍門依附上了不少江湖門派,意在慫恿他們齊齊南下滅了我秋水莊。我若想保住秋水莊幾百條人命,無疑是要將武林盟主那位置爭上一爭的。若勝了,我為武林盟主,秋水莊自可在我的羽翼下存留,若敗了……”
說到這兒,他嗓音突然頓住,連目光都有些隱隱的迷茫。
鳳兮靜靜觀他,對他未道出來的後話也是了然於心。
若敗了,秋水莊便滿門被滅,該是無一幸存吧?
一想到這兒,大抵是心有震動,鳳兮不由歎息一聲。
這世上,果真有比她還可憐之人呢。她可憐,不過是受了些折磨,但她僅有這條命,最糟糕的處境,也不過是丟了這條命而已。而這人,最壞的處境,卻是滿門被屠。
“公子放心,此屆的武林大會,你定能奪得頭籌。”也不知是否是他黯然神色觸及到了她,鳳兮默了片刻,忍不住嘶啞出聲。
他聞聲後怔了怔,純然乾淨的麵上陡然間斂卻了迷茫與黯然,換成了暖人溫和的笑:“借姑娘吉言了。無論成敗,在下皆會全力以赴。”
眼見他笑得有些燦然,鳳兮心底深處湧出一道歎息。
‘生存’二字將這文弱的蘇衍逼成了武林大會上的戰鬼,卻也將她鳳兮逼成了如今這苟延殘喘的模樣。突然想來,這‘生存’二字,無疑是太難太難。
“姑娘可是累了?”見鳳兮不再言話,神色微黯,蘇衍忍不住問出聲來。
他嗓音甚為緩慢,隱隱帶著關切,有禮而又溫和,不存半點唐突。
鳳兮再度抬眸觀他,默了片刻,有些勉強的勾了唇,僵硬一笑:“不累,隻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他忙點頭,道:“在下早就聽說過鳳姑娘了,也一直有心認識。隻是,方才進來,見鳳姑娘對在下疏離得緊,在下倒是有些無措,言語中也委實呆板,望姑娘莫笑。另外,我還以為鳳姑娘真如風祈兄所說的那般膽怯而又瑟縮,不料此際才覺,其實鳳姑娘也平易近人。”
說著,又想了片刻,麵色略有些拘謹與不自然,又出聲補了句:“鳳姑娘笑起來很好看。”
鳳兮怔了一下,這回卻是實打實的笑了。
正當這時,不遠處的門便被推開,有道明藍的影子嗖然竄了進來,同時,一道嗤笑的嗓音響起:“你這呆子,莫不是腦袋突然發了春,竟無師自通的從書中琢磨出討好女兒家的這些淫穢汙詞了?”
“咳咳咳咳……”蘇衍被這話一噎,似是一口氣吸得太急,竟是猛得咳嗽起來。
鳳兮眸色微變,待稍稍轉眸,便瞧見一抹人影已是立在了床邊,且與蘇衍並肩而立。
那人一身明藍的衣袍,袖上有淡雅祥雲,頭上的發髻上鑲著一根黑木簪,整個人透著幾許清爽之氣。
“風,風祈兄。”蘇衍倒是忍住咳嗽,朝身側之人有禮的喚了聲。
那人不耐煩的擺擺手,道:“得了得了,每次見麵皆要這麼多禮,每回我都要以為我是不是第一次與你相識了。”
說著,他瞅了蘇衍一眼,眼見蘇衍又要言話,他又道:“你若是無事,便早些出去!這丫頭剛醒來,我倒是得再為她紮幾枚針。”
蘇衍忙應了一聲,然而待轉身離去前,他目光又朝鳳兮落來,笑得柔和:“今日初識鳳姑娘,在下甚是愉悅。待姑娘身子好點,在下再來與姑娘寒暄。”
鳳兮再度朝他笑笑,點了頭,眼見他略微滿足的轉身離開,鳳兮心頭才微微沉了下來,隻覺這秋水莊主,委實有些好了。
“嗤。”這時,一道嗤笑聲拉回了鳳兮的神思。
鳳兮抬眼一望,方巧望見了一張清朗雋秀的臉。
顧風祈。
鳳兮於心底稍稍將這人的名字念了一番,臉色也逐漸黯然下來。
前些日子,雖在夜流暄的右丞府中見過這人,但那時這人是以道士身份入府,加之又易了容,是以瞧不到真麵目,而今,這人雋秀的容顏倒是與那次江南海棠宴上的容顏相重合,倒是令鳳兮心生了幾絲悵惘。
不得不說,物是人非。
那次海棠宴見他,她不過是要被夜流暄送給小端王,不過是在火海邊緣,而今再見他,她卻是在火海裡掙紮得精疲力儘,支離破碎,沒準兒很快便要去鬼門關了。
“顧公子。”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喚了他一聲。
顧風祈眸色稍稍一動,咧嘴朝她一笑,隨即極為自然的朝她的床榻邊一坐,開口道:“覺得蘇衍那小子如何?”